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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56)

作者:张恨水

凤喜到家只一拍门,沈大娘和沈三玄都迎将出来。沈三玄见她是笑嘻嘻的样子,也不由得跟着笑将起来。凤喜一直走回房里,便道:「妈!你快来快来。」沈大娘一进房,只见凤喜衣裳还不曾换,将身子背了窗户,在身上不断的掏着,掏了许多钞票放在床上,看那票子上的字,都是十元五元的,不由得失声道:「哎呀,你是在哪里──」说到一个「里」字,自己连忙抬起自己的右手将嘴掩上,然後伸着头望了钞票,又望了一望凤喜的脸。低低的微笑道:「果然的,你在哪里弄来这些钱?」凤喜把今天经过的事,低着声音详详细细的说了,因笑道:「我一天挣这麽些个钱,这一辈子也就只这一次。可是我看他们输钱的,倒真不在乎。那个刘将军,还说请我去听戏呢。」说到这句话,声音可就大了。沈大娘道:「这可别乱答应。一个大姑娘家跟着一个爷们去听戏,让姓樊的知道了,可是不便。」

一句未了,只听到沈三玄在窗子外搭言道:「大嫂你怎麽啦?这位刘将军,就是刘大帅的兄弟,这权柄就大着啦。」沈大娘和凤喜同时吓了一跳。沈大娘望屋子外头一跑,向门口一拦,凤喜就把床上的钞票向被褥底下乱塞。沈三玄走到外面屋子里,对沈大娘道:「大嫂!刚才我在院子里听到说,刘将军要请大姑娘听戏,这是难得的,人家给的这个面子可就大了,为什麽不能去?他既然是和尚太太算朋友,咱们高攀一点,也算是朋友。」沈大娘连忙拦住道:「这又碍着你什麽事?要你劈里啪啦说上一阵子。」沈三玄有一句话待说,吸了一口气,就笑着忍回去了。他嘴里虽不说,走回房去,心里自是暗喜。

当下沈大娘装着要睡,就去早早的关了北屋子门,这才到凤喜屋子里来将钞票细细的点了五次,共是七百二十元。沈大娘一屁股坐在床上,拉着凤喜的手,微笑着低声道:「孩子,咱们今年这运气可不算坏啊!凑上樊大爷留下的钱,这就是上千数了。要照着放印子钱那样的盘法,过个周年半载,咱们就可以过个半辈子了。」凤喜听了,也是不住的微笑。到了睡觉的时候,在枕头上还不住的盘算那一注子钞票,应该怎样花去。若是放在家里,钱太多了,怕出什麽乱子;要存到银行里去,向来又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是怎麽一个手续;要是照母亲的话,放印子钱,好是好,自己家里,也借过印子钱用的,借人家三十块钱,作为铜子一百吊,每三天还本利十吊,两个月还清,整整是个对倍,母亲还一回钱,背地里就咒人家一次,总说他吃一个死一个,自己放起印子钱来,人家又不是一样的咒骂吗?想了大半晚上,也不曾想出一个办法。有了这多钞票,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倒弄得大半晚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一觉醒来,连忙就拿了钥匙去开小箱子,一见钞票还是整卷的塞在箱子犄角上,这才放了心。沈大娘一脚踏进房来,张着大嘴,轻轻的问道:「你干什麽?」凤喜笑道:「我做了一个噩梦。」说了将手向沈三玄的屋子一指道:「梦到那个人把钱抢去了,我和他夺来着,夺了一身的汗。你摸摸我的脊梁。」沈大娘笑道:「我也是闹了一晚上的梦。别提了,闹得酒鬼知道了,可真是个麻烦。」

她母女二人这样的提防沈三玄,但是沈三玄一早起来,就出门去了,到晚半天他才回家。一见着凤喜,就拱了拱手道:「恭喜你发了一个小财呀。我劝你去,这事没有错吧!」凤喜道:「我发了什麽财?有钱打天上掉下来吗?」沈三玄笑道:「虽然不能打天上掉下来,反正也来得很便宜。昨晚在尚家打牌,你赢了好几百块钱,那不算发个小财吗?反正我又不想分你一文半文,瞒着我作什麽?我刚才到尚公馆去,遇到那黄副官,他全对我说了,还会假吗?他说了呢,尚太太今天晚上在第一舞台包了个大厢,要请你去听戏,让我回来先说一声,大概等一会就要派汽车来接你了。」凤喜因道:「我赢是赢了一点款子,可是借了雅琴姐两三百块,还没有还她呢。」沈三玄连连将手摇着道:「这个我管不着,我是问你听戏不听戏?」

当下凤喜犹豫一阵,却没有答应出来。因见沈大娘在自己屋子里,便退到屋子里问她道:「妈!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要是去的话,一定还有尚师长刘将军在内,老和爷们在一处,可有些不便。况且是晚晌,得夜深才能回来。要是不去,雅琴待我真不错;况且今天又是为我包的厢,我硬要扫了人家面子,可是怪不好意思的。」她说着这话,眉头皱了很深。沈大娘道:「这也不要什麽紧,愁得两道眉毛拴疙瘩做什麽?你就坐了他们的车子到戏馆子去走一趟,看一两出戏,早早的回来就是了。」沈三玄在外面屋子里听到这话,一拍手跳了起来道:「这不结了!有尚太太陪在一块儿,原车子来,原车子去,要什麽紧!掇饰掇饰换了衣服等着吧!汽车一来,这就好走。」凤喜虽觉得他这话,有点偏於奉承,但是真去坐着包厢听戏,可不能不修饰一番。因此扑了一扑粉,又换了一件自己认为最得意的英绿纺绸旗衫。因为家树在北京的时候,说她已经够艳丽的了,衣服宁可清淡些,而况一个做女学生的人,也不宜穿的太华丽了。所以在凤喜许多新装项下,这一件衣服,却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