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闻传到了天津,家树看到,就一忧一喜:忧的是凤喜不免要作一个二次的出山泉水,将来不知道要流落到什麽地步?喜的是西山这件案子,从此一点痕迹都没有,可以安心回京上学了。
这天晌午,家树和婶婶妹妹一家人吃饭,只见叔叔樊端本,手上拿着帽子,走进屋来,就向婶婶作揖,笑道:「恭喜,恭喜!太太,我发表了。」说着,将帽子放下,分左右中间三把,摸着胡子。他的帽子,随手一放,放在一只珐琅瓷的饭盂上。樊太太一见不妥,连忙起身拿在手里,笑道:「发表了?恭喜,恭喜!」说着,也拿了帽子作揖。樊端本随手接过帽子,又戴在头上。樊太太道:「你又要出去吗?你太辛苦了,吃了饭再去吧。」樊端本道:「我不出去,休息一会,下午我就要到北京去见何总长了。」说着,向家树拱拱手道:「也就是你的泰山。」樊太太道:「你既不走,为什麽还戴上帽子?」樊端本哈哈笑了一声,取下帽子,随手一放,还是放在那饭盂上。姨太太在太太当面,是不敢发言的;然而今天听了这消息,也十分的欢喜,只管笑嘻嘻的,捧着饭碗,半晌只送几粒饭到嘴里去。只有静宜不曾十分了解,便问道:「你们都说发表了,发表了什麽?」樊太太道:「你这孩子太不留心了!你爸爸新得了一个差使,是口北关监督,马上就要上任了。这样一来,便宜了你们,是实实在在的小姐了。」
家树当时在一旁看着,心想:叔叔、婶婶乐得真有点过分了。但也不去插嘴,只陪着吃完了饭,就向樊端本说:「现在学校要正式上课了,若是叔叔上北京去,就一同去。」樊端本道:「好极了!也许我可以借此介绍你见见未来的泰山哩。」家树也不便否认叔叔的话,免得扫了他的官兴,自去收拾行囊。待到下午,和樊端本一路乘火车北上。好在婶婶、叔叔、妹妹,都是欢天喜地的,并无所谓留恋。
到了北京,叔侄二人依然住在陶伯和家。伯和因端本是个长辈,自然殷勤的招待。家树也没功夫和伯和夫妇谈别後的话,但是逆料那个多情多事的陶太太,一定和何丽娜打了电话,不到两三个钟头,她就要来的。可是候了一夜,也不见一点消息。
次日中午,樊端本出门应酬去了,家树和伯和夫妇吃饭。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有一番闲话的。家树由叔叔的差使,谈到了何廉,由何廉谈到何丽娜,因道:「这些时候,何小姐不常来吗?」陶太太鼻子哼了一声,随便答应,依然低头吃她的饭。家树道:「为什麽不常来呢?」陶太太道:「那是人家的自由啊!我管得着吗?」家树碰了一个钉子,笑了一笑,也就不问了。谈了一些别的话,又道:「我在天津接到何小姐一封信。」陶太太当没有听见,只是低头吃她的饭。伯和将筷子头轻轻的敲了她一下手背,笑道:「你这东西,真是淘气!人家要讨你一点消息,你就一点口风不露。」陶太太头一起,噗嗤一声笑了,因道:「表弟,你虽然狡猾,终究不过是鲁肃一流的人物,哪里能到孔明面前来献策呀?你要打听消息,就乾脆问我得了,何必闷到现在呢?你也熬不住了,我告诉你吧,人家到外国去了。」家树笑道:「你又开玩笑。」陶太太道:「我开什麽玩笑?实实在在的真事呢!」於是把何丽娜恢复跳舞的故态,以及大宴会告别的事,说了一遍。伯和笑道:「这一场化装跳舞,她在交际界倒出了一个小小风头。可是花钱也不少,听说耗费两三千呢。」家树听了默然。伯和道:「你也不必懊丧。她若是到欧洲去了,少不得要家里接济款子,自然有信来的。我和姑母令叔商量商量,让你也出洋,不就追上她了吗?」陶太太道:「男子汉,都是贱骨头!对於人家女子有接近的可能,就表示不在乎;女子要不理他,就寻死寻活的害相思病了。谁叫表弟以前不积极进行?」家树受了这几句冤枉,又不敢细说出来,以至牵出关、沈两家的事。这一分苦闷,比明显失败的滋味,还要难受。家树自从这一餐饭起,就不敢再提何小姐了。这几个月来,自己周旋在三个女子之间,接近一个,便失去一个,真是大大的不幸。对何丽娜呢,本来无所谓,只是被动的。关秀姑呢,她有个好父亲,自己又是个豪侠女子,不必去挂念。只有这个沈凤喜,一朵好花,生在荆棘丛中,自己把她寻出来,加以培养,结果是饱受蹂躏,而今是生死莫卜,既是可惜,又是可怜。虽然她对不住我,只可以怨她年纪太小,家庭太坏了。而且关寿峰临别又再三的教我搭救她,莫非她还在北京?於是又到从前她住的医院里去问。医院里人说:「她哥哥沈统制曾来接她的,早已出院了。」家树一听,气极了。心想这个女子,如何这样没骨格!沈统制是她什麽哥哥?她倒好,跟着刘德柱的家产,一起换主了。关大叔叫我别忘了她,这种人不忘了她,也是人生一种耻辱了。於是将关於女子的事,完全丢开。在北京耽搁了几天,待樊端本到口北就关监督去了,自己也就收拾书籍行李,搬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