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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12)

作者:沈复

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

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

“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

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

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

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

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

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应,相扶下

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

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

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

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

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

度岁。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

渐可复元。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

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

十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

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哗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

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

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

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

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者。余曰:

“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时

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

女有姿色,已许婿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

许,曹即投入公们为隶,叩首作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

“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出钱沽酒,备极款洽。二十日晓钟初动,即

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舟。”乃代偿房

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急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

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

必俟雇者来始渡耳。”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曹曰:“靖

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且行且对曰:“实

不知其内外也。”曹曰:“然则且止宿,明日往访耳。”进旅店,鞋袜已为泥

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其半,曹又代偿房饭

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

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

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

舅至戚,即无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帐之时,

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之.留

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二十五日仍回华宅。芸曰:“君遇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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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告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

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

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日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