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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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
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
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
归而呜咽,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
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雨其后悔,莫若无
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
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
憎恶日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
劳。子名逢森,时年十二,从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
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
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
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且
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
致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
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
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
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债,咆哮于门。吾父闻之,
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适芸有自幼
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
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
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
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
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
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行嘱咐:“倘
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
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
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
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
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
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
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
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
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余曰:
“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
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
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
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
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
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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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