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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13)

作者:沈复

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

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

“病体全廖,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愿亦来邗,一睹

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

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结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

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闲。芸始犹百计代

余筹画,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

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此言虽是,亲友虽关切,现

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

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体有不安,妾罪更重矣。”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

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

四望无村落。

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

短墙,植以双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

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

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足疲神倦,昏

然睡去。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

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

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

有小车可附。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

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

一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

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

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

双卷逃乎?倩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物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

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

见我盟姊?”余曰:“请勿急,卿虑过深矣。

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

食,从未稍加扑责,邻里咸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

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

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

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

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

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人膏盲,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

三中,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

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

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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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

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

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

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来

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曰:“此神不

收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

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