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
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
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
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
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
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
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
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余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亲为成殓。呜
呼!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归吾门后,余日奔走衣食,中馈缺乏,
芸能纤悉不介意。及余家居,惟以文字相辩析而已。卒之疾病颠连,赍恨以
没,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胜道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
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
之鉴也。
回煞之期,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
前旧衣于床上,置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
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谓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
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同
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张禹门谏
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
信其有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
恐欲见者无形可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
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
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
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
肠寸断,冥然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
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渐
起,高至尺许,纸裱顶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
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
祝之,满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
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梅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
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
为悲悼,青君、逢森归来,痛哭成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
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
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
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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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场,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
得一馆,度此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
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
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为亡
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晨占夕卜,乡
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
趄观望间,复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
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
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