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此时肚子里就让有天大的道理海样的学问嘴里要想讲一个字儿也不能了。只气得浑身乱颤呆着双眼待要作一场。忽见旁边儿又过来了个年轻的小媳妇子穿一件-肩贴背镶大如意头儿水红里子西湖色濮院绸的半大夹袄下面不穿裙儿露半截子三镶对靠青绉绸散裤褪儿裤子脚下一双过桥高底儿大红缎子小鞋儿。右手擎着根大长的烟袋手腕子底下还搭拉着一条桃红绣花儿手巾却斜尖儿拴在镯子上;左手是闹轰轰的一大把子通草花儿、花蝴蝶儿都插在一根麻秸棍儿上举着。梳着大松的鬅头清水脸儿嘴上点一点儿棉花胭脂。不必开口两条眉毛活动的就像要说话;不必侧耳两只眼睛积伶的就像会听话;不说话也罢一说话是鼻子里先带点-音儿嗓子里还略沾点儿膛调。他见那矮胖女人合安老爷嘈嘈凑到跟前把安老爷上下打量两眼一把推开那个女人便笑嘻嘻的望着安老爷说道:“老爷子你老别计较他他喝两盅子猫溺就是这么着。也有造了人家的脚倒合人家批礼的?瞧瞧人家新新儿的靴子给踹了个泥脚印子这是怎么说呢!你老给我拿着这把子花儿等我给你老掸掸啵!”说着就把手里的花儿往安老爷肩膀子上搁。老爷待要不接又怕给他掉在地下惹出事来心里一阵忙乱就接过来了。这个当儿他蹲身下去就拿他那条手巾给老爷掸靴子上的那块泥。只他往下这一蹲安老爷但觉得一股子异香异气又像生麝香味儿又像松枝儿味儿一时也辨不出是香是臊是甜甘是哈喇那气味一直扑到脸上来。老爷才待要往后退早被他一只手搬住脚后跟嘴里还斜叨着根长烟袋扬着脸儿说:“你到底撬起点腿儿来呀!”老爷此时只急得手尖儿冰凉心窝里乱跳万不得话只说:“岂敢!岂敢!”他道:“这又算个甚吗儿呢?大伙儿都是出来取乐儿没讲究!”
老爷好容易等他掸完了那只靴子松开手站起来。自己是急于要把手里那把子通草花儿交还他好走他且不接那花儿说道:“你老别忙我求你老点事儿。”说着一面伸手拔下耳挖子从上头褪下个黄纸帖儿来口里一面说道:“老爷子你老将才不是在月台上拣那字纸的时候儿吗我这么冷眼儿瞧着你老八成儿是个识文断字的。我才在老娘娘跟前求了一签是求小人儿们的。”说着又栖在安老爷耳朵底下悄悄儿的说道:“你老瞧我这倒有俩来的月没见了也摸不着是病啊是喜。你老瞧瞧老娘娘这签上怎么说的?给破说破说呢!”
你看这位老爷他只抱定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两句书到这个场中还绝绝不肯撒个谎说:“我不识文我不断字。”听得那媳妇子请教他不由得这手举着花儿那手就把个签帖儿接过来。可耐此时是意乱心忙眼光不定看了半日再也看不明白。好容易才找着了“病立痊孕生男”六个字忙说:“不是病一定要弄璋的。”那媳妇子不懂这句文话儿说:“你老说叫我弄甚么行子?”这才急出老爷的老实话来了说:“一定恭喜的。”他这才喜欢连签帖儿带那把子花儿都接过去将接过去又把那签帖儿递过来说:“你老索兴再用点儿心给瞧瞧到底是个丫头是个小子?”
安老爷真真被他磨得没法儿只得嚷道:“准养小子。”那班妇女见老爷断的这等准轰一声围上来了。有的拉着那媳妇子就道喜他也点着头儿说:“喜呀!这是老娘娘的慈悲!也亏人家这位老大爷子解得开呀!”
说话间那班妇女就七手八脚各人找各人的签帖儿都要求老爷破说。老爷可真顽儿不开了连说:“不必看了不必看了我晓得这庙里娘娘的签灵的很呢!凡是你们一起来求签的都要养小子的。”
不想这班人里头夹杂着个灵官庙的姑子他身穿一件二蓝洋绉僧衣脚登一双三色挖镶僧鞋头戴一顶白纱胎儿沿倭缎盘金线的草帽儿太阳上还贴着两贴青绫子膏药。他也正求了个签帖儿拴在帽顶儿上听安老爷这等说便道:“喂!你悠着点儿老头子!我一个出家人不当家花拉的你叫我那儿养小子去呀?”那小媳妇子同大家都连忙拦说:“成师傅你别!人家可怎么知道咱们是一起儿来的呢?”那矮胖妇人便向那姑子嘈嘈道:“你罢呀你们那庙里那一年不请三五回姥姥哇!怎么说呢?”那姑子丢下安老爷赶去就要拧那矮胖妇人的嘴说:“你要这么给我洒我是撕你这张肥……”
才说到这里又一个过去捂住他的嘴说道:“当着人家识文断字的人儿呢别抡荤的看人家笑话!”说着才大家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奔了那座财神殿去了。老爷受这场热窝心下里也不让那长姐儿给程师老爷点那袋烟的窝心!这大约也要算小小的一个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