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想:“我原为保护这几两银子怕误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的防范支吾。如今他把我的行藏说的来如亲眼见的一般就连这银子的数目他都晓得我还瞒些甚么来?况且看他这本领心胸慢说取我这几两银子就要我的性命大约也不费甚么事。或者他问我果真有个道理也未可知。”
左思右想事到其间也不得不说了。他便把他父亲怎的半生攻苦才得了个榜下知县;才得了知县怎的被那上司因不托人情、不送寿礼、忌才贪贿便寻了个错缝子参了革职拿问下在监里带罪赔修。自己怎的丢下功名变了田产去救父亲这场大难;怎的上了路几个家人回去的回去没来的没来卧病的卧病只剩了自己一人。那华奶公此时怎的不知生死打骡夫去找褚一官夫妇怎的又不知来也不来。一五一十、从头至尾、本本源源、滔滔滚滚的对那女子哭诉了一遍。
那女子不听犹可听了这话只见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腮边烘两朵红云面上现一团煞气口角儿一动鼻翅儿一搧那副热泪就在眼眶儿里滴溜溜的乱转只是不好意思哭出来。他便搭讪着理了理两鬓用袖子把眼泪沾干向安公子道:“你原来是位公子。公子你这些话我却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你如今是穷途末路举目无依。便是你请的那褚家夫妇我也晓得些消息大约也绝不得来你不必妄等。我既出来多了这件事便在我身上还你个人财无恙父子团圆。我眼前还有些未了的小事须得亲自走一荡回来你我短话长说着。此时才不过午错时分我早则三更迟则五更必到倘然不到便等到明日也不为迟你须要步步留神。第一拿定主意你那两个骡夫回来无论他说褚家怎样的个回话你总等见了我的面再讲动身。要紧!要紧!”说着叫了店家拉过那驴儿骑上说了声:“公子保重请了!”一阵电卷星飞霎时不见踪影。半日公子还站在那里呆望怅怅如有所失。
却说那女子搬那石头的时节众人便都有些诧异及至合公子攀谈了这番话窗外便有许多人走来走去的窃听。一时传到店主人耳中。那店主人本是个老经纪他见那女子行迹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轻不知庶务生恐弄出些甚么事来店中受累便走到公子房中要问个端的。
那公子正想着方才那女子的话在那里纳闷见店主人走进来只得起身让坐。那店主人说了两句闲话便问公子道:“客官方才走的那个娘儿们是一路来的么?”公子答说:”不是。”店主人又问:“这样一定是向来认识在这里遇着了?”公子道:“我连他的姓字名谁、家乡住处都不知道从那里认得起?”店主人说:“既如此我可有句老实话说给你。客官你要知我们开了这座店将本图利也不是容易。一天开开店门凡是落我这店的无论腰里有个一千八百以至一吊两吊都是店家的干系。保得无事彼此都愿意;万一有个失闪我店家推不上干净儿来。事情小还不过费些精神唇舌;到了事情大了跟着经官动府听审随衙也说不了。这咱们可讲得是各由天命。要是你自己个儿招些邪魔外祟来弄的受了累那我可全不知道。据我看方才这个娘儿们太不对眼还沾着有点子邪道。慢说客官你就连我们开店的只管甚么人都经见过直断不透这个人来。我们也得小心。客官你自己也得小心!”
公子着急说:“难道我不怕吗?他找了我来的又不是我找了他来的。你叫我怎么个小心法儿呢?”那店主人道:“我到有个主意客官你可别想左了。讲我们这些开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那怕你进店来喝壶茶、吃张饼都是我的财神爷再没说拿着财神爷往外推的。依我说难道客官你真个的还等他三更半夜的回来不成?知道弄出个甚么事来?莫如趁天气还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来的时候我们店里就好合他打饥荒了。你老白想想我这话是为我、是为你?”
公子说:“你叫我一个人躲到那里去呢?”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说:“那不是他们脚上的伙计们回来了?”
公子往外一看只见自己的两个骡夫回来了。公子连忙问说:“怎么样?见着他没有?”白脸儿狼说:“好容易才找着了那个褚爷给你老捎了个好儿来。他说家里的事情摘不开不得来请你老亲自去今儿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听了犹疑。那店主人便说:“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开了岂不是好?”那两个骡夫都问:“怎么回事?”店家便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骡夫一听正中下怀便一力的撺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愿一则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则当不得店家、骡夫两下里七言八语;三则想着相离也不过二十多里地且到那里见着褚一官也有个依傍;四则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该有这场大难。心中一时忙乱便把华奶公嘱咐的走不得小路合那女子说的务必等他回来见了面再走的这些话全忘在九霄云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背上牲口带了两个骡夫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