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公说书的说了半日这女子到底是个何等样人?他到此究竟为着些甚么事?他因何苦苦的追问安公子的详细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他既合安公子素昧平生为甚么挺身出来要揽这桩闲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话又匆匆的那里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听书的听着岂不气闷?如今且慢提他的姓名籍贯。原来这人天生的英雄气壮儿女情深是个脂粉队里的豪杰侠烈场中的领袖。他自己心中又有一腔的弥天恨事透骨酸心因此上虽然是个女孩儿激成了个抑强扶弱的性情好作些杀人挥金的事业:
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一言相契便肯沥胆订交。见个败类纵然势焰熏天他看着也同泥猪瓦狗;遇见正人任是贫寒求乞他爱的也同威凤祥麟。分明是变化不测的神龙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萨!
那两个骡夫在岔道口土山前先看见的那个骑驴儿的便是这个人。他从山下经过耳轮中正听得白脸儿狼说:“咱们有本事硬把他被套里的那二三千银子搬运过来还不领他的情呢”的这句话心中一动说:“这不是一桩倚势图财的勾当么?”他便把驴儿一带绕到山后下了驴儿从山后上去隐在乱石丛树里窃听多时把白脸儿狼、傻狗二人商量的伤天害理的这段阴谋听了个详细。登时义愤填胸便依着那两个骡夫说的路数儿顺了大道一路寻来要访着安公子看看他怎生一个人怎样一个来历。及至到那悦来老店访着了见安公子那一番的举动早知他是不通世路艰难人情利害的一个公子哥儿看着不由得心中又是可笑又是可怜;想着这番情由又不觉得着恼。因此借那块石头作了一个见面答话的由头。谁想安公子面嫩心虚又吞吞吐吐的不肯道出实话。他便点破了疑团一席话激出公子的实话来才晓得安公子是个孝子。又恰恰的碰上了他那一腔酸心恨事动了同病相怜的心想救他这场大难。方才又明听得两个骡夫商量不给褚一官送那封信去便是安公子不受骡夫的赚不肯动身又叫他一人怎样的登程?因此自己便轻轻儿的把这桩不相干没头脑的事儿一肩担了起来。想着先走这荡把这事弄个澈底周全也不值得间这两个骡夫自己自然有个叫他好好的送安公子稳到淮安的本领。故此临行谆谆的嘱咐公子无论骡夫怎样个说法务必等他回来见面再行。至于那老店主的一番好意可巧成就了骡夫的一番阴谋那女子如何算计得到?这又叫作无巧不成书。如今说书的把这话交代清楚不再絮烦。
言归正传。却说那两个骡夫引着安公子出了店门顺着大路转了那条小路一直的奔了岔道口的那座大土山来。书里交代过的从这山往南岔道便是上二十八棵红柳树的路;往北岔道便是上黑风岗的路。他两个不往南走引了安公子往北而行。行了一程安公子见那路渐渐的崎岖不平乱石荒草没些村落人烟心中有些怕将起来便说:“怎的走到这等荒僻地方来了?”白脸儿狼答说:“这是小道儿那比得官塘大道呢。你老看远远的不是有座大山岗子吗?过了那山岗子不远儿就瞧见那二十八棵红柳树咧。”公子只得催着牲口趱向前去。行了一程来到黑风岗的山脚下只见白脸儿狼向傻狗使了个眼色说:“你可紧跟着些儿走还得照应着行李合那个空骡子。我先上岗子去看有对头来的牲口好招呼他一声儿;不然这等窄道儿挤到一块子可就不好开咧!”公子心下说:“不想这两个骡夫能如此尽心到去倒得赏他一赏。”
那白脸儿狼说着把骡子加上一鞭子那骡子便凿着脑袋使着劲奔上坡去晃的脖子底下那个铃铛稀啷哗啷山响。不想上了不过一箭多远那骡子忽然窝里炮的一闪把那白脸儿狼从骡子上掀将下来。你道这是甚么原故?这个书虽是小说评话却没有那些说鬼说神没对证的话。原来那白脸儿狼正走之间路旁有棵多年的回乾老树那老树上半截剩了一个杈儿活着下半截都空了里头住了一窝老枭。这老枭大江以南叫作猫头鸱大江以北叫作夜猫子深山里面随处都有。这山里等闲无人行走那夜猫子白日里又不出窝忽然听得人声只道有人掏他的崽儿来了便横冲了出来一翅膀正搧在那骡子的眼睛上。那骡子护疼把脑袋一拨甩就把骑着的人掀了下来连那脖子底下拴的铃铛也甩掉了落在地下。那骡子见那铃铛满地乱滚又一眼岔他便一踅头顺着黑风岗的山根儿跑了下去。那驮骡又是恋群的一个一跑那三个也跟了下来。
那白脸儿狼摔的草帽子也丢了幸而不曾摔重。他见四头骡子都跑下去一咕碌身爬起来顾不得帽子撒开腿就赶。这赶脚的营生本来两条腿跟着四条腿跑还赶不上如今要一个人跟着四头骡子跑那里赶得上呢?一路紧赶紧走慢赶慢行一直的赶至一座大庙跟前。那庙门前有个饮马槽那骡子奔了水去这才一个站住都站住了。傻狗先下了牲口拢住那个骡子骂道:“不填还人的东西等着今儿晚上宰了你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