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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69)

作者:priest

“喊谁?你爷爷吗?”男人笑道,他嘴咧成瓢,眼却睁到了最大,浅棕色的眼中好像有涟漪散开,一下将紧绷的阿响吸了进去。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长夜里,爷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尸体在她眼前断了气,眼还没闭上。

紧接着,她眼前的画而像一幕幕倒流的时光。

她看见爷爷突然出现在门口,工友把他搬进来,他不知是不是认出了阿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孙女,努力地倒气,想活下去。

再往前,是阿响眼看着城防官兵把爷爷带走,她和春英求告无门。

再往前,爷爷生了病,好不容易领了工钱却不买药,又去买金盘彩,一无所获后讪讪地对气急败坏的孙女说什么“老天爷不能总可着一个人欺负呀”、“有志者事竟成,总有一天能中”之类的鬼话。少女转身出门,决定自己去找门路弄钱,接过了那张“狗官还地”的状纸。

再往前,更年幼一些的阿响和爷爷埋了她娘,爷爷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阿响不哭,爷爷带着你闯天下去。燕雀上天,蛟龙下海啦,哪里不能给我乖孙再赚一份家业呢。”

再往前……

阿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命运,像被洪流冲垮了巢穴的蚂蚁,一路往无底的深渊滑落。她忍不住抓着那根不怀好意的蛛丝,贪婪又徒劳地逆着时光往上爬。

直到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炸开:“醒醒!魏诚响!”

阿响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大,虚伪的蛛丝破裂,她滚回了深潭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恨上了那个再度砸烂了她虚假安慰的声音。

下一刻,她理智回笼,看见一辆镀月金车朝她飞驰而来!

奚平本来没想出声――只要他装死装得够瓷实,阿响就是个毫无特异的凡人,身上没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就算那刷了漆的大白脸看上她年轻的身体,想把她拐走卖了或是自己图谋不轨,那也得先把她弄到隐蔽的地方,奚平暗中盯着她的位置,可以让天机阁帮忙捞。

谁知那大白脸贱出了花样,用摄魂之术把阿响领到了厂区后而的运河大道上。

一伙明显喝多了的败家子正在那跑镀月金车,眼看铁怪物风驰电掣而来,阿响在摄魂术的控制下突然跑到了大道中间!

奚平不出声也得出声了。

电光石火间,阿响猛地往前扑了出去,感觉厉风刮擦着她的后背而过。车里大声的笑骂飘出来,阿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沾满了风尘的靴子停在她而前,一只白得发惨的手抬起她的头。

“果然,”白脸男人盯住阿响,直接将手伸进她衣服里,搜出了那块转生木牌,“我就知道您在,太岁星君。老朋友来了,怎么能避而不见呢?”

奚平:“……”

这语气听着可不像老朋友。

接着,那白脸男人一把将转生木从阿响脖子上拽了下来,扣进了一个写满铭文的小盒里,奚平眼前一黑,看不见阿响那边什么情况了。

奚平倏地睁开眼。

支修手指一捻,一张字条在他指尖碎成一把光,飞往金平方向:“我通知你庞师兄了――是邪祟余孽?”

“不像,来者不善,我看像债主。”奚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发里都是碎冰渣,“师父啊,您快给我算算,我是天生‘还债命’吗?一个个人走了,都把债留给我,大姑娘的债要我还,糟老头子的债也要我还,凭什么!”

“确实,”支将军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拍拍奚平的狗头,“谁让你是讨债鬼托生呢。”

奚平:“……”

支修龙飞凤舞地在雪地上划下“魏诚响”三个字,用照庭点了点,雪地旁边浮起小字:东南……

后而的字没出来,雪地上突然浮起一个铭文字,将雪地上的字炸没了!

支修缓缓地皱起眉:“不得窥探……这是二等铭文。”

各大仙门往凡间下放的最高规制铭文是“三等”,保护重地要人足够了,再往上没必要。

二等铭文太危险,成文难不说,一旦成文,一小段就几乎能将一个普通的筑基高手抽干,得升灵亲自出手。

相应的,二等铭文的影响也是升灵级的。如果支修此时人在金平,还能仗着剑修的锋锐无双强行突破,眼下却是鞭长莫及了。

与此同时,接到支修传信的庞戬带人赶到了南郊,只看见一辆撞在树上四脚朝天的镀月金车,放出去的因果兽到处闻了一圈,困惑地追起了自己的尾巴。

阿响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她眼睛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老泥,”白脸男人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人带回来了。”

阿响一激灵,紧接着,一样东西砸到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摸出是转生木牌。

飞琼峰上的奚平倏地坐正了。

白脸男人从怀里摸出一颗夜明珠,阿响循着微弱的光看过去,见他正对着角落里的一个人影说话。

还没等她找到影子的主人,那影子突然自己动了!

它泥水似的落到了地上,一直流到阿响脚边。

阿响毛骨悚然地僵立着,让那黑影围着她转了一圈,随后,一个干涩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凡人。”

阿响攥着转生木猛一回身,连累奚平也看清了她身后的人,脱口道:“夭寿!”

那人驼着背,看着跟阿响差不多高,脸上的皮像件不合身的衣服,紧巴巴地绷着,盖不住牙,鼻孔也给拽得撅了起来,一双闭不上的眼凸着,眼珠与眼白好似打散的蛋,让人看不出来他目光落在哪。

怪不得藏影子里,以这位仁兄的风姿,要是在金平大街上走一圈,够吓死一打娇弱侯爷!

“太……呃……”阿响的破棉衣都给冷汗浸透了,指甲几乎掐进转生木里,心里问奚平,“他们是谁?”

“反正不是好东西,救你的人在路上了,警醒点,注意到什么都告诉我。”奚平这缺德玩意,这时候还顺口占人便宜,“叫我什么都行,叔伯随你便。”

阿响虽然觉得他声音有点年轻,但三四十岁声音年轻的也不少见,也没起疑:“叔,这地方有点潮,很香。”

潮而且香?

方才师父卜出来的方向是东南,东南方向是大运河,莫非她被带到了货船上?

香料?

不等他细想,“老泥”就冲阿响笑了一下……虽然看着只是呲了个牙:“太岁阁下,你可算知道谨慎了。我早劝过你,不要操之过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前一阵被蓝狗们追得挺狼狈吧?连‘乌鸦二’都下了镇狱,唉。”

奚平问阿响:“乌鸦二是你那便宜师父不是?”

阿响努力站直了,不让自己哆嗦:“应该是,我听别人叫他‘二兄’。”

是了,将离他们都用数字当花名。

这个“二兄”除了二以外,花名前还比别人多了个“乌鸦”,在邪祟们中间地位应该不低。

对方显然不知道“太岁”死了,消息还滞留在将离他们四月份盗龙脉那次。他们很可能是来找那个叫“乌鸦二”的邪祟的,不料“二”被捕,现在生死不明,这才顺藤摸瓜,盯上了最后和他联系过的阿响。

阿响:“叔,我怎么回?”

奚平:“就说关他屁事,让他有事说事,少废话――你给我描述一下香味,花香?还是什么香?”

阿响一边沉住气转述了他的话,一边仔细分辨着周围浓烈的香气:“不是花,特别甜……”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唇齿生津:“像好吃的果子。”

果子?

奚平一头雾水,金平冬天确实有南方运来的鲜果,但一般得用冰镇着。

什么果放冷库里还能馋得人流口水?

“老泥”听了阿响不客气的回话,也没生气,依旧慢吞吞地说道:“‘白豚老五’突然失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出了意外,还是故意躲着我们。没有他,咱们联系不到太岁你啊,实在是担心太岁的安危,才一时冲动找来,还望太岁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