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鬼烂醉,朱门饮雪……哎,小兄弟,打听个道,”那男人问道,“运河办怎么走?”
阿响:“进了南城门往河边看,最气派的楼就是。”
“哦好,哎,等等,还有个地。”
阿响抬起头:“嗯?”
那人猝不及防地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太岁神位哪里找?”
阿响心里“咯噔”一下,棕中泛黄的眼睛盯住了她,无声地用口型一字一顿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奚平当时正在飞琼峰北坡学御剑。
那本《经脉详解》,师徒俩已经放弃了,烤栗子时候让师尊顺手填火坑里了。
支修说,这东西就像水骑马一样,抠那么多书本没用,不如直接上天飞一圈。
御剑要随风调整灵气,御剑会了,如何吐纳调用灵气自然了如指掌。
奚平往坡下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师父,山坡下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支修道,“北崖容易雪崩,活物都避着这边,你在这里玩也尽量别大喊大叫。注意了,我带你一圈。”
说完,他轻轻一拍奚平后心,奚平只觉得一股柔和的灵气顺着掌风钻入自己经脉,脚下冰雪凝成一把冰剑,摇摇晃晃地将他托高了两尺。
“凝神,记住刚才灵气如何行走经脉的。”支修教婴儿走路似的,耐心地带着他贴地转了一圈,见他保持住了平衡,才说道,“我将灵气一点一点撤出来,自己试着来,你行吗?”
奚平说:“没问题!”
“好,大胆一点,”支修道,“飞不稳为师也能拉住你,摔不着。”
然而很快,支将军就后悔自己多嘴了,就不能对他这高徒说“大胆一点”!
“你给我下来。”支修第三次把奚平从高处拽下来――只要他稍微撒手,这小子就跟炮仗似的往上窜,根本控制不住,“循序渐进不知道吗?”
“师父,”奚平大言不惭,“我感觉我学会……嗷!”
支修倏地把灵气一撤,“感觉学会了”的奚平脚下冰剑裂开,他一脚踩空栽了下来,离地几尺高处才被照庭接住。
支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感觉什么?”
“嘿嘿,”奚平四脚抱着照庭,在半空打了个滚,讪讪道,“错觉。”
片刻后,支将军坐在山石上入定,灵台里练剑去了,让奚平自己折腾。
照庭就悬在离地大约一丈高处,只要奚平的脑袋超过这个高度,就飞过去把他拍下来。
奚平贴着地玩起了花样,摔了七八次,也不疼,渐渐找到了御剑的感觉,他又感觉自己行了,开始沿着雪坡往下飞。
一开头还算谨慎,他保持着离雪地两尺的高度上来下去。照庭一直尽忠职守地跟着,以防他再飘。
第三圈回到坡顶,奚平抬头看了照庭一眼,突然一个坏笑。然后他一脚踩上冰剑,从大雪坡上一跃而下,抛物似的直接落到了坡底。
冰剑一个急刹,旋风似的带着他打了个旋,倏地定住。
照庭一时没反应过来!
奚平想放声大笑,想起支修说北崖容易雪崩才忍住了。
不让往上飞,他还不能往下跳吗?
不等照庭追上来,奚平又踩着冰剑继续往下蹿去。他疾风似的掠过大雪覆盖的松林,连冰封的树冠都给刮歪了,中途还俯身捞了颗挂着雪的松果,“呼”地冲过松林――修仙可真好玩。
松林下竟是个悬崖,奚平自我感觉好得不行,悬崖也不在话下,毫不减速地就冲了出去。
就在这一人一剑散德行散到了悬崖上时,猝不及防的,奚平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太岁!”
奚平顿时分心,脚下冰剑倏地裂开。
“娘的!”他一下失了重心,无依无凭地横着飞了出去。
好在奚平对玩砸闯祸经验丰富,人在半空,一点也不慌。他灵光一闪,在半空中以指为弦,飞快地拨了一段危且急的琴音。
曲声合了心声,登时有如实质,打在雪山岩壁上。一整块冰被他“切”下来卷到了脚下,载着他在空中一滚,堪堪停稳。
奚平一屁股坐在冰上,打了个指响,认为自己绝了!
就在他打算飞回去弄明白刚才那嗓子“太岁”是怎么回事时,忽然听见了不祥的轰鸣。
雷声?
奚平蓦地抬起头,见大雪坡上起了烟尘,像有成千上万头白马奔腾而下。紧接着,雪山哆嗦了起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要死,雪崩了!倾倒的雪山飞流而下,碎冰乱石飞溅,都如飞刀。
奚平眼前一黑,下一刻,照庭流星似的从崖边划过,支将军甩出一截前一阵搭茅屋剩下的草绳,卷起倒霉徒弟,堪堪擦着白雪洪流冲了出去。
等奚平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飞琼峰北崖已经变了形状,松林没了一半。
万丈深渊下回响绵延不绝,龙吟似的。
奚平呆呆的:“师父……”
支修深吸一口气,感觉明天“飞琼峰主放风筝把北崖放雪崩了”的新闻就得传遍整个玄隐山!
奚平:“我好像掉了只鞋。”
支修:“……”
逐出师门!必须逐出师门!
“还有啊师父,您不是给我灵台下了清心诀吗,”奚平没顾上看他师父铁青的脸色,按着眉心疑惑道,“我怎么又听见有人喊太岁了?”
===琼芳瘴(三)(大姑娘的债要我还糟老头...)===
当年那位修死道的隐骨主人近乎于神魔, 转生木和隐骨的联系别说支修,就是南圣来了也切不断。
所以支修在奚平灵台上点的是一道“清心诀”,省得他没学会控制神识之前被烦得走火入魔。
“清心诀”是给心性不定的小弟子用的, 能帮他们忽略外物, 专注修行。除了阿响和金平那几个已经被逮走的邪祟,奚平没接触过其他“太岁门徒”, 那些人呼唤的“太岁”在他看来也是指梁宸,因此都算“不相干的声音”,会被他灵台上的清心诀滤掉。
能越过清心诀的, 目前只有魏诚响。
奚平一边凝神眉心,一边想:她怎么还没把转生木牌烧了?
阿响确实没听劝,转生木牌还带在身上。
远离了那些邪祟和暗潮, 她的生活已经趋于正常。神龛碎了,可她依然无法将木牌一把火烧了。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扮成男装,孤独地在轰鸣和烟尘下讨生活,她本能地想抓住一些恒常的东西。比如永远中不了的金盘彩,嘴里永远不干不净的春英姨,以及能偶尔联系另一个人的木牌。
她知道转生木那一头没有神。
是人也行,她不怕人看, 毕竟能“看见”她的人太少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邪物就是疫病、是劫难,不能沾, 染上就甩不掉了。阿响本来不以为然――厂区的大夫都说了, 疫病是不干净的风水带来的。
此时才知道老人的经验之谈不像听起来那么无稽。
她一边在心里叫太岁, 一边装傻道:“什么?”
男人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你说的是南圣神位吧?好找,顺着朝圣路――就是山腰上闪绿光的那条, 一直走就到了。”阿响伸手一指,借着低头喝粥避开对方的视线,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含含糊糊地说道,“今天就别去了,宫里三皇子要给贵妃祈福,朝圣路那边封……”
她话音哽住,那缠着绷带的白脸男人不知怎的,一晃眼又挡在了她而前。
阿响汗毛竖了起来:此人是邪祟!
她在心里连连喊“太岁”,转生木牌却死了似的,一直不吭声。
“别紧张啊,这位小‘兄弟’?还是小姑娘?我是令师的朋友。这回咱们损失了不少兄弟姊妹,唉,他那时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走时特意传信我来照顾你。”
阿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是谁,想干什么?我没师父,我也不认识你,再要纠缠我可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