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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58)

作者:priest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残就残了,”他轻狂无畏地寻思,“办法总比困难多。有口气在,还能叫尿憋死?”

奚平走出烟海楼,用口哨吹起了低俗的小曲,把一颗石子踢到了巡逻的稻童脑壳上。

“砰”――

黑猫一爪子把庄王的笔搁掀了,血玉笔搁砸地上滚出好几尺。

庄王头天一宿没怎么合眼,方才撑着头闭目养神小憩,被那小畜生一下惊醒,心悸如鼓,半晌喘不上气来。

白令一片雪花似的从窗口飘进来,忙倒了颗春晖丹给他,将猫祖宗移了驾。

“怎么样?”

白令摇摇头:“两百年来,大宛境内所有涉及‘转生木’的邪祟案卷都翻出来了,摞了整整一库房,庞都统带人挨个查。可是卷宗里,所谓‘太岁’,应该只是这些邪祟们随便捏造的图腾而已,没有实体。血象是近些年才开始区分的,我们试着按生辰八字和体态特征查了,但前者有记录的太少,后者又太模糊……”

庄王:“只查了大宛境内么,南疆呢?”

白令低声道:“王爷,南疆……南疆是‘百乱’之地啊。”

南阖与澜沧剑派覆灭后,原南阖境内就没人管了。各国仙宗瓜分了南阖的灵石矿,也都是各扫门前雪,两百年来,那里魑魅横行,藏污纳垢,实在是无从查起。

白令道:“庞都统让我来问,世子还有没有别的信?”

庄王摇摇头,金平这几天都没怎么下雨。

就算下雨,奚平那边也未必有很多话。他一举一动都在邪祟眼皮底下,每搞一点小动作都是在刀尖上蹦Q,在绝对实力差别下,再多的智计也是“花招”。

花招就是花招,偶尔用一次能侥幸得手,使多了肯定翻车出事。

“端睿大长公主查不出来的元神附身,星辰海疏漏,”庄王站了起来,缓缓说道,“邪祟……真是邪祟吗?”

“王爷,”白令顿了顿,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您只是怀疑,并没有依据啊。”

庄王没回答,沉默半晌,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我刚才梦见,他在求我救他。”

白令说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殿下, ‘那里’不能提,您知道那地方一旦暴露,大宛非变天不可,那就没有宁日了。”

庄王将头扭向窗外,窗口上的青瓷尺素鱼随风轻轻地摆动着,没挂出去几天,鱼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青瓷鱼成了泥鳅,周楹眼睛里挂上了血气。

一阵风吹过来,土腥味翻起,乌云终于盖住了日头。

“哗啦”一声雷鸣,山雨砸在了潜修寺的密林里。没带伞的弟子们纷纷抱头鼠窜,到处找稻童要伞。

热心肠的常钧叫道:“子明,士庸借到伞了,一道啊!”

姚启目光落在与他勾肩搭背的奚平身上,瑟缩了一下,飞快地摇摇头。

“哎,快走了。”奚平拉了常钧一把,刻意没看姚启。

他这些日子把子明兄折腾坏了,最近发现打声招呼对方都要哆嗦,于是自觉躲远了点。

奚平只利用姚启传了一封信,摸清了姚启那传信仙器怎么用以后,就让奚悦直接偷尺素纸了。一个是姚兄一紧张就闹病,他恐怕把人拉坏了;再一个那胡编乱造的玩意漏洞百出,也就姚启能信,根本编不长。

奚平寻思:一直收不到家里回信,他肯定已经告到澄净堂了。澄净堂没事,支师叔会帮着圆的。

姚启低着头,等他们走远,才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长了一大片红疱,密密麻麻的,像蛇鳞。一到夜里,就好像有细针在他皮下来回挑,难受得他辗转反侧。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中了邪术了。

奚平根本想象不到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告到澄净堂”对姚启有多难。姚启每天清晨鼓足勇气,迈向澄净堂的腿却总在最后关头拐向烟海楼。

他只好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再观察一天,今天先自己查典籍,查出这是什么邪术,等见了澄净堂的管事师兄,也能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然万一不是邪术呢?

姚启一想在澄净堂说错话的场景,就恨不能当场自尽。

然而他在烟海楼里一无所获,水疱非但没好转,还有继续扩散的趋势,往他胸腹处爬了!

家里那边不知是一直不下雨还是怎么的,他寄回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姚启绝望极了。

“子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问道,“我这一阵一直见你精神不济,黑眼圈都出来了,功课心不在焉,去膳堂也不好好吃饭,怎么了?”

姚启绷到极致的心弦被这一句话敲断了,都没看清谁跟他说话,他眼泪先下来了。

“不是……你怎么了?”只是随便搭个话的周樨吓了一跳,“腰?你腰怎么了?”

仙山灵气充裕,鸡来了都不生瘟,因此压根没设药堂,弟子们偶有小伤小病,一颗丹药也就解决了。一炷香以后,周樨不由分说地把姚启送回丘字院,掀开他的衣服看:“不行一会儿我替你去澄净堂拿点药……嗯?我还以为你腰扭了,这怎么好像缠腰龙(注)?”

姚启哽咽道:“缠、缠腰龙是什么邪术?”

“什么邪术?”周樨莫名其妙,“就是一种疹子,我奶娘就是生了这个出宫的,我还偷溜出去看过她,养一阵就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周樨皱眉道:“太医说长这种疹子的,要么是年老体衰,要么是思虑过重,子明,你到底怎么了?谁告诉你这是中了邪术的?”

姚启吭哧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最后他自暴自弃了,将这一段时间收到的鬼画符催命函都拿了出来。

周樨挨个展开看完,越看脸上越热闹,最后他愤然一拍桌子,扭头往奚平住的北屋走去。

半偶被奚平支使去烟海楼还书了――两大升灵走了以后,奚平不但自己“活”了,对半偶的禁制也跟着松了,除了不让他跟别人乱说话以外,偶尔会让他跑腿打个饭还个书。

这会儿听见有人敲门,奚平只好自己出来应,开门见是周樨,他愣了一下:“四殿下?”

“你欺人太甚了吧,奚士庸?”周樨一把推开追过来的姚启,猝不及防地将姚启那拿来的纸条往他身上一扔,冷冷地说道,“你最好有个解释,不然咱们就去澄净堂分说清楚!”

奚平毫无准备,他知道姚启肯定不是会当面对质的人,料到姚启会写信回家、会到澄净堂告状……可万万没想到这平时跟谁也不来往的姚启会告诉周樨!

等反应过来周樨扔的是什么东西时,奚平头皮都炸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回手将门拍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像个牵线木偶,动作和表情生硬地中止,后退的脚步猝然刹住,打了个旋。

周樨只见“奚平”抽了筋似的,转身到一半又转回来,头微微一歪,目光垂在地面的纸条上:“啊……”

他用一种有点古怪的腔调说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奚士庸,你……”

“奚平”俯身捡起了一张字条,抬头冲他一笑,不知为什么,周樨突然说不下去了。隔壁常钧也听见动静,三步并两步地跑出来:“怎么了?士庸子明……哎,四殿下也在,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啊。”

“奚平”用蛇一样的目光从三人脸上爬过:“没什么,我跟子明兄开的小玩笑,过头了,多有得罪,改日定给子明兄负荆请罪。”

周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后脊蹿起凉意,他忘词了。

常钧却抓了抓头发:“士庸,你好好说话,怎么突然大舌头了?”

“奚平”听了,有些不协调地扭过头看向他:“哦?有这么明显吗?”又一道闪电落下,将奚平那张他们熟悉的脸扫得煞白,雨下大了。

庞戬比历牌还准,几乎跟着金平的雨一起落在了庄王府:“庄王爷,你这里有没有……哎,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