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头土脸的尺素鱼在大雨中“复活”了,摆着尾,喷出了一堆信――大部分是胡言乱语。
“什么‘中了邪术……腰生红疮’……我说殿下,这也是你们商量的什么暗号吗,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庄王飞快地扫过那一堆陌生的字迹,目光一凝,一把接住最后一封信。
信上的字缺横短竖,六个字写错了仨,好像狗爬的,只能老远辨认出个大概形状,写的是:庞乃南疆人士。
庞戬瞳孔一缩,表情空白了一瞬。
庄王蓦地扭头看向他:“尊长,你想到了什么?尊长!”
庞戬回过神来,牙关紧了紧:“我确实生在南疆灵矿――大宛矿区,家父曾是矿工……但此事只有当年将我送回大宛的驻矿半仙管事、以及几个天机阁的老前辈知道。前天机阁总督苏准师兄替我拿到记名弟子身份后,百年来再没有人提起了。”
庄王一把按住她:“我们只查了邪祟,没有查自己人,是不是?”
“不可能!”庞戬先是本能反驳,“驻矿管事和天机阁都是外门,只有开窍期修士,就算有个别不守规矩的,也顶多是筑基初期,怎么可能到半步蝉蜕还不被人发现!”
“但你也说了,那邪祟修为与实力并不匹配。”
白令插话道:“如果是外门半仙,出生籍贯、生辰八字都有记录――仁宗年间的半仙应该已经现了五衰之相,现在在世的不多了。”
庞戬飞快地摸出一张符纸,三下五除二在上面勾了一道符咒,往书桌上一拍,符咒瞬间化作一片金光,桌面上出现了一本名册的虚影。
“天机阁右副都统庞戬请问外门名册,”庞戬喝令道,“仁、孝宗年间出生,世宗永兴十八年在外门的开窍期前辈都有哪些?”
名册翻开,无数人的身影浮到半空。
庞戬一眼扫过去,见一大半都是熟人。
“现仍在世。”
“祖籍宁安或早年有宁安居住史。”
他每报一个条件,人影就蒸发一些。
庄王:“问血象和八字。”
庞戬:“朱雀血象……八字四柱全阴。”
图册上人影乱飞,终于尘埃落定,只剩下了一人。
一个削瘦颀长的男人,中年模样,面无表情的从图册中射出目光,冷且严厉。
庄王倏地抬起头:“这是谁?”
庞戬盯着那人像半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的……上峰。”
“闭关八年的天机阁现任总督。”
===龙咬尾(十八)(玉石俱碎烟尘四起——...)===
“梁宸?”闪电照亮了苏准凹陷的眼,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梁勉之?!”
“梁宸?”支修手指一搓,传信的字条灰飞烟灭, 他一闪身从星辰海崖上消失, 留下一句喃喃自语,“怎么这么耳熟……”
“这个梁宸梁总督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仙门正统成了这样?还有, 他既然是天机阁总督,为何四月初盗龙脉要那样迂回,直接下令青龙塔撤防不行吗?”
金平城里, 一蓝一白两条影子比电光还快,穿透晦暗的雨幕,直扑天机阁总署。
庞戬摇摇头:“他来天机阁是挂名的, 实务不归他管。唉,这事说来话长了,他本来是南疆的驻矿管事。”
南阖被几大仙宗瓜分了灵石矿山,天高路远,矿山重地要派专人看管,因此仁宗之后,就衍生出了一个特殊的外门,叫做“驻矿办”。
“梁大人在矿上干了一辈子, 劳苦功高,本该跟我苏师兄一样荣养,结果前些年押送灵石路上遇袭, 受了重伤, 据说人可能……他一辈子无妻无子, 也没什么愿望,一说起来, 只有年轻时想进天机阁没成是个遗憾,一直念念不忘。正好那时苏师兄要归隐潜修寺,上面便来问我,看能不能给梁大人挂个副都统的闲职,也没几年了,权当是抚恤。我说梁大人是老前辈,当年矿难时还救过我,挂在我一个后辈手下像什么话,给他挂正职吧,反正他常年闭关疗伤不管事,‘问天’和‘青龙印’都在我这,正副的虚名又不耽误我办事。”
白令顾不上恭维庞都统办事讲究,追问道:“这么说,他到天机阁之后就一直闭关疗伤,没露过面?”
“嗯,是,我就刚来时见过一次,形销骨立的,看着都快不行了。”庞戬道一声“得罪”,探手将化成纸的白令捏在手里,带他穿墙进了天机阁总署最里面的院子。
那院里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园林,假山都粗制滥造的,草木也不修边幅的瞎长。
然而随着庞戬迈步进去,白令眼前一花,发现花园中竟藏着一个小世界――里面山清水秀,花林树海一眼望不到头,一条小溪穿过其中,连起错落的亭台小院。入口处一块数丈高的山石上画着只巨大的因果兽,正在打盹,睁开一只眼见是庞戬,就撒娇似的将肚皮翻了过来。
白令:“这里是……”
“我们住的地方,”庞戬带着纸人轻车熟路地穿过花海,“总署的人间行走,来京述职的同僚都住这。”
白令一瞬间觉得有些古怪,因为这恍若仙境的“秘境”明显是个由高明法阵撑起来的芥子,再灵秀,也是浮在那里的镜花水月。
不等他多想,庞戬已经身如疾风穿过大片聚居的宅院,落在溪流尽头的山谷中。
山谷中,被风吹过来的花瓣铺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久无人走的路,垫起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离群索居。
庞戬朗声道:“属下庞戬,有急事求见梁总督!”
奚悦在大雨中狂奔,紧紧地捂着怀里的木头块,那木块上竟有一个三等铭文字,是他方才借着还书,从烟海楼的避火木柱上取下来的。
铭文字的位置和形状,奚平分不同的时间考了他六次,谨慎到了极致,确保他绝对不会记错。即使这样,方才他偷铭文的时候,奚平还不放心,通过驯龙锁一直看着他。
铭文是一种绝不能乱动的东西,奚平从小到大闯过那么多祸,他三哥都没跟他翻过脸,唯一一次气到动手揍他,就是他十四五岁时候把庄王府的一块铭文抠了。
那回连王府的神秘暗卫都给惊出来了。后来那位暗卫大哥告诉他,家具建筑上的铭文因为要拆卸,所以有个特殊的设计,叫做“活动铭”,是最后装、最先拆的一块,也是整段铭文中唯一一块能被凡人抠下来的。
卡上活动铭,铭文立刻生效。
奚平运气好,避火铭文是三等铭文里最安全的,单颗的活动铭忌讳也不多。
奚平亲手拿过,这才敢让奚悦去烟海楼“借”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奚悦在他注视下顺利拿到了铭文,回程路上,奚平刚嘱咐完“千万收好,别让火绒盒碰到铭文”,驯龙锁那头就来了客,奚平说了句“等会儿”就去应门了,这一等就再没了声息。
半偶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从烟海楼的山坡上跑下来,老远看见丘字院的石墙,驯龙锁里突然传来奚平急促的声音:“回来,快!”
奚平眨眼功夫冷静下来:“前辈,咱俩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先把他们仨打发走,好不好?”
太岁不理他。
奚平又说:“一码归一码,让这仨坏事精继续纠缠,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就算是姚子明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辈,何况还有四殿下。我反正是谁也赔不起,你碰坏了一个,以后就算夺了我的舍,也别想用我的身份混进仙门正统……”
“仙门……正统。”这四个字不知怎么,把太岁逗笑了,“小鬼,之前确实是我一时疏忽,小看了你,你也不要忒自作聪明,你的身份现在还有什么用?”
奚平心里一紧――对了,老蛔虫看出他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这哥仨怎么还在这大眼瞪小眼?四殿下!四殿下你的慧眼呢,你不是摸灵石长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