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唔,可能是石锥楔骨。”
庞戬对他的博闻强识已经麻木了,叹了口气:“必死之术,我怀疑她是被人骗了。当时……”
当时那太岁想要的祭品,除了龙脉,恐怕就是将离。哪怕将离他们成功骗到了天机阁的替死鬼,大邪祟最后也不会放过她。他只是装作百般不舍、千般无奈,引着她心甘情愿奉献所有而已。
庄王对一个妨害治安的邪祟有什么冤屈不感兴趣,直接打断庞戬的“当时”:“半仙殒命也不是无声无息的,天机阁很可能有记录,先去查查有没有类似特征死因不明的邪祟。”
“我这就去翻查档案,”庞戬识趣地跟着他转移了话题,“从仁宗至今……”
“不,”庄王说道,“从后往前翻,我觉得此人作祟时间没有那么长。”
庞戬一顿,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否则星辰海不可能现在才示警,而就算星辰海失灵,倘若真有个“邪神”真在清平世道下潜伏了两百多年,他窃龙脉时用的人手未免太寒酸了。
庞戬心说:要是让这位庄王殿下当邪神,给他十年,弄不好他能把玄隐内门都渗透了。
庄王目送他穿墙离开,半晌,目光却仍镶在那绿荫遮蔽的墙上,一动不动。
白令不敢打扰,一声不响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庄王才重新活了似的,垂下眼睫:“小白,你信命吗?”
虽然雇人喊冤这馊主意是运河办的孙大人自己想的,但拿失地农民做文章,确实是他周楹暗中煽动的。他搅浑了水,让东宫“称病休养”到现在,借着陛下发作漕运,没少浑水摸鱼……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因此产生的余波转了一圈,竟打到了奚平。
翻云覆雨的恶蛟张开獠牙,一口咬在了自己尾巴尖上。
白令沉声说道:“王爷从无渡海中把属下带出来那天开始,属下就不信了。”
“无渡海,”庄王要笑不笑地一弯嘴角,“你又知道无渡海不是歧路之始么?”
这时,白玉咫尺亮了起来,庄王阴霾未散的目光落在上面――奚平找到了姚启这个好使的传声筒,自己的咫尺上就不写正事了。
字迹能看出心情,奚平这神物,把飞琼峰主、整个天机阁、甚至庄王府都搅合得夙夜难安,他自己居然吃得香睡得着,还挺美。咫尺上,他先盛赞了潜修寺里的青梅果和八珍糕,并得意地夸耀,因为书背得好,他从杨师兄那拿了六个灵石点,杂七杂八地又快混齐一颗蓝玉了!
庄王神色古怪地盯着咫尺片刻,不由啼笑皆非:从小背书就跟要宰了他似的,往他脑子里塞几个字比登天还难,到了潜修寺还能转性?这混小子,所有人都为了他投鼠忌器,他倒好,利用邪祟作弊混吃混喝去了!
潜修寺丘字院里,奚平刚把家信写完,一个懒腰没伸到位,太岁突然问道:“你的半偶呢?”
奚平骨头关节“嘎啦”一声。
不等回答,太岁就控制着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去,一把将正在往姚启屋里探头探脑的半偶抓了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他去干什么!”
奚平头皮一紧,刹那间,他骨头缝都凉了。
然而只一瞬,随即他回过味来――不对,姚启都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老蛔虫要真察觉到了什么,不可能现在才发作,对方诈他。
于是他在心里理直气壮地叫道:“前辈,前辈手下留情,我让他去的……哎呀,闹着玩怎么了,又没跟你闹!”
太岁将半偶拖到屋里,粗暴地从半偶怀里扯出一团纸。
奚悦连忙伸手去抢,一道指风打中了他身上的法阵,半偶声都没吭一声,直接跪了。
太岁总觉得自己灵感被什么触动了,但“太岁”并非他本名,那灵感指向模糊得很,见奚平那个半偶老是偷偷往隔壁姚启屋里跑,不由得疑三惑四起来。
奚平眼神一冷,就见大邪祟用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拆开那团纸,纸团里“啪嗒”一声掉出只手指粗的大肉虫子,一拱一拱地在地上爬,摊开的纸面上画了张鬼脸。
太岁:“……”
奚平叫唤道:“跑了!跑了!奚悦好不容易抓住……”
话没说完,他一条腿猝不及防地自己抬起来,一脚将那虫子踩扁了。
奚平整个人被那条腿拽得趔趄了一下,“嗷”一声惨叫:“恶不恶心啊!”
“你还知道恶心?”太岁将纸团扔到一边,冷冷地说道,“再弄这些无聊的事不好好修炼,我看你是想再挨一次烧。”
奚平:“……”
要不是“修炼”和“挨烧”,类似的句型,他从小到大听过好多次。
“背那些破典籍有什么用?你讲讲道理,前辈,你自己的门徒也没事让他们背书吗?不背书他们就不能开灵窍了吗?”
“民间散修没有师承,想求别人教一点东西付出什么代价的都有,有人愿意给他们一本正统典籍诵读,他们愿意跪下当狗!”
奚平撇撇嘴,一点也不能设身处地。
大长公主讲完经,就跟支修一起离开了潜修寺,这少爷可能是觉得没危险了,人又放飞了,一天到晚不是捉弄同窗就是调皮捣蛋,无恶不作。
他好像转头就把“为了给像将离一样的人伸冤而用功”的决心抛诸脑后,就像是那些红尘中伤春悲秋完、毫不耽误左拥右抱的浪荡子。
转生木雕也丢在了旁边,没兴趣了。
对了,转生木雕。
太岁心里又一动,他怎么突然不碰转生木雕了?
然而没等他疑心再起,奚平就随手拎起了转生木雕,又天真又凉薄地说:“我都给忘了,那小美人给你当门徒了,怎么样了?”
奚平说着闭上眼,熟练地凝神眉心,找到了阿响,却正好看见阿响拿出个小纸包,盯着里面绿色粉末犹豫片刻,端起来要往嘴里倒。
奚平一眼看见,还以为她想不开要服毒:“喂,别吃!”
阿响倏地一顿,睁大眼睛四处寻觅――她觉得刚才有人叫了她一声:“谁?”
奚平不敢吱声了。
“是……太岁星君吗?”阿响跳起来,捧起自己胸前的转生木,没听到回答,她念念有词道,“太岁保佑,让我顺利入玄门,不辜负师父期望……还有这么贵的灵石粉。我一定要给爷爷报仇,赚很多钱,带春姨离开这……”
奚平这才明白,原来那绿油油的碎末不是农药,是碧章石粉。
他睁开眼,耳畔阿响的祈求声仍在不住回荡:“她怎么也能听到我说话?”
之前只有太岁才能通过转生木和他那帮信徒搭话,奚平就是个工具,只能跟着看热闹,怎么方才那小姑娘好像听见他声音了?
“嗯,对你不是什么坏事。”太岁轻描淡写道,“吞吃灵石粉是散修的惯例,你也不必大惊小怪。外面又没有你们玄隐仙山这样的条件,想尽量多榨一点灵气滋养经脉,只能将劣等灵石磨成石粉吞下去。”
奚平盯着手里的转生木,心里陡然升起危机感,“喜形于色”道:“前辈,我是不是快要开灵窍了?”
太岁说道:“你若能少在别的地方分点心,或许……第一片落叶之前吧。”
奚平心里“咯噔”一下,此时已是盛夏,潜修寺地处山中,冷得又早,岂不是没几日了?
可不对啊,他一直把“阳奉阴违”进行到底来着!
乾坤塔磨练灵感,奚平每天假装跟四殿下别苗头争第一,能早走一会儿是一会儿;“入定吐纳”,他其实都是往驯龙锁里“入”,跟半偶磕牙聊天混工夫;用功……那确实是一点也没用过,完全本色出演。
怎么这样还能让他开灵窍,老蛔虫还知道他的进度?
奚平顿了顿,突然跳起来翻出了《潜修志》――这东西人手一本,里面有门规和潜修寺管事介绍之类的内容。
“你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