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一抬眼:“尊长,都说道心是修士的命脉,你的道心被我知道了,你不怕?”
庞戬面无异色,磕绊都不打一个:“道心本来就要不断质疑,不断叩问,渡劫才能圆融,怕人问的道心,怕是连自己也信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庞某人不以为短。”
庄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尊长,你的资质,不进内门可惜了。”
说完,他将搭在腿上的毯子一把掀开,站了起来,终于朝庞戬回了个礼:“大选那日本王因小恙没去天机阁,无缘见支将军是何等风采,竟连我们家的混世魔王都收服了。既然那混账都交代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他话没说完,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奇特的水声。
庄王一顿,白令立刻飞身而出,片刻后,他将不断扑腾的青瓷鱼取了回来:“王爷,真的有信!”
尺素鱼?
庞戬一愣,心想怎么这么穷酸,难不成半偶真把那小子吃成了穷光蛋?
就见庄王已经将信展开,飞快地扫了一遍,递给庞戬。
庞戬接过来一看那工整拘谨的字,就直觉不像奚平写的,再看开头落款,发现来信人是一个名叫“启”的小弟子。
信中语无伦次地向家人求救,说了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启”说,奚平手里拿着个转生木做的怪兽,已经画成了自己的模样,甚是诡异――他一看见那木雕,就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有匿名的高人告诉他,那木雕是行魇胜之事用的,只等他一开灵窍,就能引妖邪夺他的舍,奚家已经雇了邪祟在安乐乡设好祭坛,要从他下手,谋害太子。
邪祟还有名又姓的,别人一吓唬就什么都信的姚二公子写道:“名叫魏诚响,就藏在南郊城外!”
庞戬:“……”
奚平能跟支修搭上话倒也合情合理,庞戬知道他有驯龙锁。就算那太岁格外缜密,或者奚平行事不谨慎被对方察觉到什么,有支将军在,也会尽量替他兜着。
可那小子是怎么办到让一个明显不对付的同窗替他往外传信的?
传信的这位自己还蒙在鼓里!
庞戬看完信,又忍不住看庄王,心说:奚侯爷不简单。
他就说,太明皇帝怎会因为谁长得好就给谁爵位,陛下又不是断袖!崔大小姐当年唱的那出哪里是“色令智昏”,那是“红拂夜奔”啊!
庄王一看他眼神就知道庞戬想多了:“士庸小时候在我那住过几年,因是母舅独子,我那会儿也年少气盛,见他不上进,想替他爹娘管教,这都是那时候他不想读书跟我斗出来的小把戏。”
“王爷过谦。”庞戬迅速将信过了一遍,挑出了里面的关键词,“安乐乡”“转生木”“开窍夺舍”。
“内门的长辈查验过奚师弟和他手里那转生木,没发现异状,”庞戬是个痛快人,把安乐乡里太岁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跟庄王说了,又道,“支师叔猜,这邪祟应该不是普通的元神附身。之前我们抓到的邪祟们彼此通信时,需要用自己的精血将字迹送入转生木,这个‘太岁’作为他们供奉的邪神,联系他们似乎不需要放血。王爷,你怎么看?”
庄王没插话,仔细听完才缓缓说道:“第一,这伪神应该是个人,年纪不会太大,与支将军相仿。”
庞戬一愣――支修也是这么说的。
“第二,这个‘南郊魏诚响’,很可能与那邪祟有密切联系……至少邪祟应该能随时看见她,你们的人查她的时候不可靠近,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第三,为什么安乐乡夺舍,那邪祟选了士庸而不是其他半仙?听尊长描述,似乎和那女妓的换命符有关,查这个魏诚响的时候,别忘了那个女妓。”庄王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点,庞都统方才提到了南疆的‘压床小鬼’和‘引魂香’……这两种东西在黑市上都已经绝迹多年了,对方不仅弄得到,还知道‘秘法’,我怀疑此人可能与南边有渊源――南疆有当年澜沧剑派辖下的灵石矿。”
庞戬深吸一口气,决定坚持自己的判断,不听庄王鬼话――奚氏一系绝对是不简单。
“我们这就去查,王爷这边再有什么消息……”
“随时送到尊长案前。”庄王没挂上他那画似的假笑,“士庸就托付给诸位尊长了。”
===龙咬尾(十六)(翻云覆雨的恶蛟张开獠牙...)===
“这魏诚响是个孤女, 才十五,祖籍陵县。她与祖父相依为命,祖父叫魏鹏程, 祖孙俩一起在南郊城外做劳工, 纯凡人――祖宗十八代与玄门毫无瓜葛。唯一不正常的是,天机阁的转生木出现异状的时候, 魏诚响的祖父正好被城防官兵抓走了。”
天机阁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把阿响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
庄王在外人面前, 天塌下来,眨眼快慢不带变的。
然而他本来好整以暇地端着茶听,至此, 脸色却第一次变了:“为什么抓她祖父?”
“前一阵有人雇了一帮劳工,在南郊城外喊冤诽谤朝廷,大概是这么回事……殿下应该比我清楚。”庞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庄王迅速敛去那点异色,摆摆手:“没什么,尊长请接着说。”
“没过几天,魏鹏程又给无缘无故地放了,说是有城防查到他是冤枉的。我听着事离奇, 城防里居然还有人认识‘冤枉’俩字,就找着了那位学问特别大的军爷,让因果搜了他的住处, 果然搜到了灵石和仙器。老头放出来的同一天晚上, 小女孩也卷进了一桩案子里, 一个吕姓工头吃醉酒耍王八蛋,欲对她与另一女子行不轨之事, 未遂,自己犯心疾死了,仵作查明死因后就将两个女的放了。但天机阁重新验了尸,那尸身上有灵气痕迹――推测当时应该是有人隔空卡住他心脉,致其心跳骤歇。”
白令插话道:“同伙的邪祟收到消息帮她?”
“对,奚师弟正是那天跟潜修寺讨的转生木雕,那邪祟或许通过转生木才能联系门徒。”庞戬道,“除此以外,魏诚响身边还有一神秘人出没,此人异常警惕,身上带只乌鸦,疑似灵兽,我们暂时没敢靠近。”
庄王问:“魏鹏程呢?”
“死了。”庞戬顿了顿,“老头年老体衰,本来就卧病在床,下狱后又挨了几顿打,放出来当晚就不行了。”
庄王缓缓地“哦”了一声:“也就是说,那邪祟其实并不关心这魏诚响怎样,只想骗她入伙。十五岁的孤女,有什么值得别人贪图的?她与那醉流华的女妓有什么交集?”
庞戬想了想:“魏诚响是‘朱雀血象’(注),将离……将离死无全尸,血象不好说,不过应该也差不多,宁安那一片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朱雀血象。魏诚响生辰八字恰好是‘四柱全阴’,将离似乎也是……但四柱全阴的人也挺多的,除此以外,这两人就没什么关系了。”
“血象、八字……”庄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身形是不是也有点像?”
“小丫头没长开,也难说,看着不像大骨架,她爷爷倒是个细高条扁身胚,”庞戬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王爷难道是说……”
庄王:“灵相。”
庞戬:“灵相?”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不同的人绘刻同一个铭文字,想达到同样的效果,铭文字的形态得有差别,玄门有铭文大能认为,这可能就是修士的“灵相”不同引起的。但这“灵相”究竟是什么、有多少种、有无优劣之分、又是由什么决定的,目前没有定论――筑基修士太少了,其中能动手刻铭文的更是凤毛麟角,没有足够的材料研究。
只有一条是公论:灵相相近的人,八字命格相近,轮廓气质上也往往会趋同。
“我同那个主祭将离交过手,”庞戬说道,“她动起手来青涩,但修为与我不相上下。以她的年纪,就算在娘胎里开灵窍也洗不出灵骨,再说她要是早开了灵窍,也不至于沦落到烟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