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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224)

作者:priest

其次是,虽然理论上大能神识不能跨国境,但本应被封在无渡海底的人大喇喇地出去溜达,玄隐山那边会不会察觉什么……这不好说,奚平也不敢冒险。他不在乎像余尝一样逃亡,但不能在陶县暴露,那会把三哥牵扯进去。

于是为保险起见,他找林炽定做了一件东西——那个被林炽炼出来之后又毁掉,长得很像晒黑了的望川的仙器。

那东西的灵感取自望川,能让人像水一样融入别人的命运里。长相灵相、言行举止都可以无限贴合另一个人,林炽简单粗暴地给它起名叫“仿品”,并且坚持认为这是害人的东西,绝不松口答应,被奚平没完没了地纠缠了三天。

“那行吧,”最后,奚平在林大师快崩溃的时候诛心道,“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就让惠湘君的化外炉继续在三岳山埋着呗。三岳得不到人,扣着她的本命法器也不亏,没准还能跟他们那项什么玩意的死鬼剑修结个阴亲。”

林炽难得疾言厉色起来:“你让我怎么和支将军交待?”

奚平道:“嗐,倒也不必,再修复不了照庭,林师叔您什么都不用交待了,逢年过节给他多烧点纸就行。”

林炽:“……”

支将军百年不收徒,就为了领个最不是东西的回来,难道这就是“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情怀?林大师不是英雄,实在斗不过这厮,万般无奈之下,他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给开明司庄王殿下告了一状。

可惜庄王殿下对付这混世魔王的撒手锏已经失效了——奚平以前怕气坏了他,捣多大蛋都留着余地,现在不怕了,半仙没那么容易坏。

周楹打坏了两块家法板子,捏碎了自己从无渡海里拿出来的转生木。到底没架住那小子在白令的吃里扒外协助下,每天借着纸人在他眼皮底下晃。

于是一个月以后,奚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件“仿品”。

他留了一缕神识在万来客栈院里那棵足有百年的转生木里,将太岁琴一并封存进去——这样他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随时打开破法中的秘境,不耽误陆吾通讯和走私火器。

然后跟陶二奶奶交待一声,自由地远行去了。

奚平先是在陶县境内混进了北上押运赈灾粮的驻军中,略施小手段,将一个士兵替换下来,迈出禁灵线的刹那,他便用“仿品”变成了那士兵。

一套上“仿品”,奚平就明白了林炽为何不肯再做这东西,那透明人似的小兵生平喜悲瞬间全在眼前:幼年丧父,额角伤疤是童年被赌棍烂酒鬼兄长用石头砸的。在羸弱的、无能为力的母亲注视下,他揣着满腔想要出人头地的抱负逃家参军,然而军中并没有让他出人头地,等着他的是同僚无尽的羞辱与欺凌……畸形的右脚脚趾被军靴磨烂的疼痛都那么真实。

“变成”小兵本人的刹那,那静默爆裂的愤怒险些将奚平点着了,他一口咬住舌尖,险伶伶地稳住灵台,吓出一身冷汗。

难怪这东西能逃过蝉蜕的眼——他简直继承了另一个人的一切。

这东西是能把人逼疯的。

幸亏他当树精的时候神识身不由己,被搅进过无数人的身体里,在别人的命运里流血,他是熟练工。

而且他可以趁晚上睡觉,把神识抽回转生木里休息。

一路更换身份,那些凡人的命途如舟,把他从陶县渡到了东衡,借着庆王府往赵檎丹身边塞人的机会,他洗去了一个候选下仆的灵相黵面——那姑娘有心上人,被黵面逼着去做那名义上的“侍女”,实际上的“通房”,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救人一命——有惊无险地混入了三岳仙山。

按理说是天衣无缝……林大师不愧是点金手,虽然自谦是“仿品”,但奚平感觉那东西拿到大宛境内没准都好使,别说西楚了。

可是奚平凭着姑娘的本能利索地扫洒庭院时,后脊却一直是冰凉的。

打从他跟徐汝成说第一句话,那毒蛇似的视线就附骨之疽似的粘在了他身上。

三岳东座上,莲花池中没有花芯的白莲向日葵似的从水中探出头,集体转向西边,牵拉着血红的茎纠缠蠕动,像一条条贪婪饥饿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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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永明火(七)===

“看到烟云柳了……”

莲花暗红色的藕上凭空裂了条口, 长出了唇齿,两张嘴唇一碰,声音就闷在水中“嗡嗡”地传开, 死水似的池水也轻轻地震荡起来。

“宛人叫‘转生木’,宛人起的名意味深长啊。”另一段藕上也裂出了一张“嘴”,搭话聊了起来。

长短不一的莲藕上长出许多张或笑或嗔的嘴,各自发言, 在水下开起会来。

只是虽然七嘴八舌, 发出的却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烟云柳’,三岳山上还没有烟云柳。”

“把他留下吧……留下吧,嘻嘻。”

“太嫩了,只有筑基。骨龄不足百年, 没嚼劲。”

“不一定……”

“也是, 能从无渡海里爬出来呢。”

藕上这帮嘴讨论得热火朝天, 笑起来花枝乱颤, 池水被它们搅动起气泡, 气泡表面浮着诡异的光, 上面竟有人影,有正你死我活的修士, 有声势浩大的天灾, 有枕着骷髅缠绵的男女, 还有被神像喝血啖肉却仍保持跪拜姿势的人群……

接着,莲池底部爬出一个濯明, 好像藕结的人。他鼻子和眼不知放哪了,只剩下两张嘴和一副耳朵——耳朵一朝上、一朝下。喝多了似的, 他瞎唧唧地在池底摸来摸去, 时而笨拙地被莲花茎绊住。

莲池最深处有个黑洞洞的孔, 约莫一尺见方,密布池底的莲藕仿佛会自发地让开那一处。濯明摸瞎没注意,不小心将手探入孔洞中。

他周身一震,蓦地抽回手,指尖竟有一点被烫伤的痕迹。

只见这冰凉的水池底竟有一团豆大的火苗,也不知以什么为燃料,就那样安静地烧着。

“讨厌,好烫。”濯明在犄角旮旯捡回自己的眼睛,看着烫伤的手指嘀咕了一声。

长在他身上的莲藕们此起彼伏地应和:“她为什么还不灭?

“还不灭……”

“讨厌……太讨厌了……”

因为那道如影随形的阴冷视线,换了个身份的奚平愣是没顾上拿徐汝成解闷。

作为等着被挑选的“下仆”,奚平其实比徐汝成还早一天进的三岳山,一天一宿平安无事,那道视线似乎是徐汝成带来的。

可徐汝成自己五迷三道的,不但没有一点被人盯上的感觉,还老试图找他聊头一回进仙山的感想……这可能因为徐汝成修为太低,也可能那小子灵感也是个“丙”,天生迟钝。

但对方是怎么顺着徐汝成盯上他的,奚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确定除了通过转生木对话,徐汝成就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而已,就他现在这花容月貌,别人不多看才不正常。而转生木是不可能被人听见的,除非对方比玄隐三大长老加起来还高明——那他也就没必要挣扎了,抓紧跟亲朋好友告别挑口好棺材是正理。

这回潜入三岳山,可以说是奚平这么多年来最靠谱的一次行动,背后都是靠谱的人:点金手给东西,还能给他提供化外炉线索;一帮陆吾能随时联系,他可以旁听他们开会;跟赵家有关系的事随时能问赵檎丹;最重要的是,来之前,白令就把三岳内门重要人物的简介都给了他……奚平以前哪次干点什么不是两眼一抹黑,重要消息都靠连猜再蒙和撞大运?

可偏偏这一次,他感觉最不好。

奚平在皇孙别院里老老实实地干了三天女红——感谢林大师的“仿品”可以直接接管他的手。这三天太太平平的,赵家和庆王府大概还没谈拢,皇孙的人没有再来找过麻烦。

三岳山到处是不要钱一样的秘境,别说“凡人下仆”,就是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走动。一来不是精通符法铭,就算地图转世也找不着路;二来此间灵气浓郁,人一动就会像石子入水,灵气会起“涟漪”,扰动着往外一散,不知道又要触碰多少或明或暗的铭文法阵,不留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