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谷“哦”了一声,佩服地转头看利根。
“你常面试啊?”
“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三次面试。”
“那你的观察能力很敏锐。嗯。你的疑问有一半猜对了。仙台的确是因为灾区重建景气了不少,市面感觉上好像也恢复到地震前的样子了。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景气的主要是从事公共建设的那些人,不是整个仙台市、所有仙台市民都好。板卷先生的工厂也一样,并不是工厂在仙台,老板连同底下的员工就人人赚得口袋满满。赚钱的是东京的大型工程承包商,再就是一些捡得到他们剩下活计的人。”
栉谷的语气中听不出哀叹或愤怒。
“这是常有的事。大家嚷着重建重建的,但推动巨额人力、物力、财力的,是东京的大资本。本地的中小企业、零售得等他们吃饱喝足之后才能分到一杯羹。劳工也一样,现在聚集在仙台的几乎都是外来的人,本地人他们只挑年轻的。不过,就算这样,地方经济还是因为他们捞剩的钱而受惠,所以两难啊。”
“那,板卷先生那里也……”
“是啊,生意应该没那么好吧。不过呢,帮助你这样的人重回社会和景气是两回事。所以你不用那么担心。”
“可是,效益不好,就算想请人也请不起吧?”
“如果只讲经济理论是这样没错。可是,社会贡献也好,社会保障也好,不景气的时候就更要发挥作用。景气的时候是富人先得利,不景气的时候反而是低收入的人先吃亏。要怪经济很简单,但经济不景气,底层的人真的会死,不是开玩笑的。不然何必要社会保障?在那种状态下没有作用的社会保障,只不过是空中大饼。”
这番话尽管说得并不激动,话中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在旁听着,利根不禁感到钦佩,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奇人异士。他听说保护司是志工,没有报酬可领,还必须定期参加研修。栉谷能够对这种无偿的工作投注热情,怎么想他都和自己不是同一种人。
“可是……像我们这种人,要找正派的工作还是很难啊。我在里面的时候,就知道有好几个人都是出来了又马上回去的。”
“社会上有人就是摘不掉有色眼镜。还有就是,一旦犯过罪,门槛就变低了,对做坏事就没有那么排斥了。听我说这些,你一定很不好受吧。我是旧时代的人,一直相信大多数的苦难都能靠自己的努力加以克服,可是最近好像不见得了。”
削完萝卜皮,栉谷接着把洋葱切末。
“贫困只会造成不幸。人和社会都一样。我以前一直认为,要防止贫困,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人有工作,都能靠劳动所得生活。可是,近年来的不景气太沉重,连我们这种老人家的经验都无用武之地了。身为保护司这样讲好像在发表战败宣言,实在不甘心,但无论我们再怎么尽心尽力,也治不好生病的心。而生病的人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又重蹈覆辙。回到牢里遇到的也都是病人,当然治不好。”
栉谷的话虽毒辣,却有他的道理。
在里面,受刑人谈起来最得意扬扬的,是如何犯罪获利,如何失手被逮。能够从当事人口中而非书本上听到这些宝贵的“经验”,可是无与伦比的“最佳教科书”。这些受刑人认为被捕只是运气不好,而非行为本身有误,来到监狱这所学校上了最好的课,又放到墙外去。要他们在外面别犯罪,脚踏实地认真工作,根本是痴人说梦。
“我说不定也是那种病人。”
利根随手切起削好的马铃薯。栉谷用平底锅炒洋葱丁。洋葱的成分在空气中四处扩散,直击眼球。他眼中开始泛泪。
“我待的地方也都是病人。身边都是病人,慢慢就不觉得自己是病人了……栉谷先生会不会不想听这些?”
“不会啊。”
“所谓的坏人,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打着坏主意。尤其我待的监狱全都是有前科的。我一直跟那些人在一起,也许在不知不觉间也……”
“你不是那种人。”
栉谷打断利根的话。
“这么多年来,各种更生人我见多了,我自认有看人的眼光。你是能够在大千世界落地生根的人。”
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栉谷匆匆走出厨房。
“哦,板卷先生。不好意思啊,今天让你特地抽出时间。那,结果如何?咦,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