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崔东壁 《考信录提要 》卷上谓自杜诗 “千载琵琶 ”以后 ,词人沿用,遂谓琵琶为昭君所自弹,幸现有石崇词可证云云。东壁此条论宋人尚知考辩 ,至明而衰 ,因举韩退之 、刘梦得误以桃源为神仙 ,杜少陵误以昭君为自弹琵琶 ;然知洪兴祖能据渊明记以明桃源之非神仙,而不知宋人匪仅不以昭君为自弹琵琶,且以昭君与琵琶本无系属也。《湛园札记》卷一论《古事沿误》条中,以昭君琵琶,为石崇悬拟之词,初非故实。此言最概括,可合《野客丛书》说以补。〇(三十二)《题驴瘦岭马铺》云:“老马饥嘶驴瘦岭。”天社无注。按《剑南诗集》卷五十五《杂感》第三首云: “艰危宁度瘦驴岭”,自注:“瘦驴岭在舒黔间,前辈或有作驴瘦岭,盖误也”;卷六十七《季夏杂兴》第二首亦云:“巉巉瘦驴岭。”
【补订】韦子骏《韦先生集》卷九《瘦驴岭》云:“登岭今朝叹瘦驴”;韦於山谷亦为前辈,却未误也。
〇(三十三)同首又云:“病人生入鬼门关。”天社注引班超“生入玉门关”语。按唐沈佺期《入鬼门关》云: “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杨炎《流崖州》诗云:“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宜引此。
【补订】按天社注山谷弟知命此句,引班超“但愿生入玉门关”语,说之曰:“此借用。”余引杨炎流崖州至鬼门板作诗正之,非徒以其字面为“生度鬼门关”也。班语乃终得首邱之奢愿,杨黄句则渐入瘴乡之绝望;班谓残生向尽,尚冀生还,杨黄谓忍死须臾,难逃死地。天社望文碎义,心知未安,曰“借用”者,为知命解嘲而实自解嘲耳。宋之问在桂州《与修史学士吴竞书》云:“心凭神理,实冀生还;关号鬼门,常忧死别”;下八字可笺释杨黄句。山谷《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第一首:“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灩滪关。”天社注复引班超“生入玉门关”语,则合称矣。
〇(三十四)《病起荊江亭即事》第十首,天社注语焉不详。按朱弁《曲洧旧闻》卷六备说山谷此诗本事,文长不录。又吴子良《林下偶谈》卷四论此诗“镌”字未稳,子岂应“镌”父,惇夫亦不能“镌”和叔。皆可补。〇(三十五)《赠米元章》诗第二首云:“我有元晖古印章,印刓不忍与诸郎;虎儿笔力能扛鼎,教字符晖继阿章。”天社注引《汉旧仪》:“银印龟纽,其文曰章”,元晖谓谢元晖。按张溴《云谷杂记》卷三云:“任说非也。虎儿盖米芾子友仁小字,曾慥《百家诗》引云:友仁少俊早成,鲁直有元晖古印章,因以为字。是山谷以古印偶有 ‘元晖’二字,故赠之,令字符晖;以芾字符章,故有‘继阿章’之语。渊既不得其实,缺之可也。”窃谓天社注《黔南》十绝,已引曾氏《诗选》,何竟忽於此事耶。〇 (三十六)《次韵中玉水仙花》第二绝云:“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緑流落小民家。”自注:“闻民间事如此。”天社注引高子勉《国香诗序》及高表弟王性之诗,著其本事。按《能改斋漫录》卷十一载高诗,洪迈《夷坚丙志》卷十八详记此事,并引高王二诗,可补。〇(三十七)《次韵德孺惠贶秋字之句》云:“顾我今成丧家狗,期君早作济川舟。”天社注引《史记·孔子世家》:“累累然若丧家之狗。”按黄东发《日钞》卷六十五谓“丧家狗”之 “丧”本下声,山谷作去声用。其说是也。《史记集解》引王肃及《韩诗外传》,皆谓是丧事人家之狗,山谷误以为无家之狗。据《庭立纪闻》卷二引彭齐赋《东坡》诗。则宋人多读去声,后来沿袭其讹。《坚觚二集》卷四嘲吊客诗,遂有“家风误认丧家狗,不过当年读去声”之句矣。
【补订】按《晋书·夏侯湛传》载其《抵疑》一文,有云:“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玩其属对,“丧”与“失”互文同意,早读去声。
【补正】《全唐文》卷三二六王维《韦公神道碑铭》:“君子为投槛之猿,小臣若丧家之狗”;杜甫《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此二处“丧家”之“丧”亦即如夏侯文、黄诗之读去声。社甫《奉赠李八丈判官》:“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以“丧家”对“穷辙”,则 “丧”又似从《史记》本义读平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