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正】十七世纪意大利科学家(Francesco Redi)曰:“吾常谓天下与‘好’为仇之大敌,可畏莫过於求‘更好’之一念”。(Io soglío dire che in questo mondonon V’è il maggiore e più terribile nemico del beneche il voler star meglio.)见 L.Russo,Antologia della criticaletteraria,2aed.1958.II.388。
【补订】诗文斟酌推敲,恰到好处,不知止而企更好,反致好事坏而前功抛。锦上添花,适成画蛇添足矣。
七〇
卷四:“相传康熙间,京师三前辈主持风雅,士多趋其门。王阮亭多誉,汪钝翁多毁,刘公?持平。方望溪先生以诗投汪,汪斥之。次以诗投王,王亦不誉。乃投刘,刘笑曰:‘人各有性之所近,子以后专作文,不作诗可也。’方以故终身不作诗。”按姚南菁《援鹑堂笔记》卷四十三评望溪《翰林院编修查君墓志铭》,因记曹古溪言:“望溪尝以诗质於他山,他山曰:‘君於此事,便可不烦留意。’”姚姬传《惜抱轩文后集》卷五《刘海峯先生传》亦曰:“方侍郎少时,尝作诗以视海宁查侍郎,查侍郎曰:‘君诗不能佳,徒夺为文力,不如专为文。’方侍郎从之,终身未尝作诗。”桐城乡献,闻见应较随园为切,然初白未官侍郎,姬传岂误欤。望溪《廌青山人诗序》却曰:“童时侍先君子,与钱杜诸先生以诗相唱和,欲窃效焉。先君子戒曰:‘是虽小道,非尽心以终世,不能企其成,而耗少壮有用之心力,非躬自薄乎。’遂绝意於诗。”则是望溪服膺庭训,有所不为,非沮於刘查,为而不能。望溪好佔身分,张门面,自言或反不如人言之可信。
【补订】王阮亭《香祖笔记》卷八记康熙初,士人挟诗文游京师,“即谒汪苕文、刘公?及余三人。阳羡陈纬云维嶽,其年之弟也。初入都,手写行卷三通,置桌上。友人问所请,曰:吏部刘公、户部汪公、礼部王公也。友人曰:吾为子预卜之;汪必摘其瑕疵而驳之,王必取其警策而扬之,刘则一览掷去,无所可否。已而果然。予闻之,笑谓公?曰:兄此一掷,最不易到。”则子才谓“刘公?持平”者,非也。计甫草东《改亭文集》卷二《汪蛟门诗集序》:“苕文性情急,不能容物,意所不可,虽百贲育不能掩其口也。其所称述,於当世人物之众,不能数人焉。阮亭性和易宽简,好奖引气类。然人以诗文投谒者,必与尽言其得失,不稍宽假。”此可与阮亭自记参印。杭大宗《道古堂文集》卷九《郑筠谷诗钞序》记“望溪为诗,见哂於刘西谷”。
【补正】姚南菁记查夏重谓方望溪诗“不能佳”,劝其无作;鲍倚云谓望溪所撰夏重墓志,“何足以传”夏重。《望溪集》卷一○《翰林院编修查君墓志铭》道及夏重之诗者,祇云:“朋齿中以诗名者皆若为君屈。……及与交久长,见其於时贤中,微若自矜异,然犹以诗人目之。”岂夏重不许望溪能诗,望溪耿耿於怀,遂勿愿称夏重之工诗耶?夫夏重以诗名家,兹乃不正写大书而涉笔旁衬,且先出以疑词曰“若为屈”,则夏重之诗未必果胜“时贤”也,继复语气轻藐,似“诗人”之“目”卑不足道,而夏重亦“微若”不甘自命者。微词曲笔,直是刺讥,岂徒“不足以传”而已。只字勿道夏重规其无作诗事,倘隐衷芥蒂,言之有忸怩欤?然望溪叙事濶略,必有词自解。卷六《与孙以宁书》力辨所撰孙奇逢传中不详其“讲学宗旨”、“平生义侠”、“门墙广大”,以为“此皆末迹”,“事愈详而义愈隘”,且引《史记·留侯世家》语为己张目,谓其“明示后世缀文之士以虚实详略之权度”。文过饰说,似是而非。夫史公云: “留侯所从容与上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专指留侯所“言天下事”中之琐小者,界域甚明。不然,“老父予书”,史公诧其事“可怪”;“图状如好女”,史公叹人不可“貌取”;此等岂“天下之所以存亡”,何以悉“著”不遗哉?作诗之于查夏重,讲学之于孙夏峰,正如“功力”之于留侯,传志中安能草率尔默尔乎?唐人如陈子昂《率府录事孙君墓志铭》只字不道过庭之书,《祭率府孙录事文》则称其“墨妙”。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铭》只字不道太白之诗,李邕《故云麾右武卫大将军赠秦州都督彭国公谧曰昭公李府君神道碑》只字不道思训之画,李商隐《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只字不道居易之诗。相形之下,望溪《编修查君墓志》已非含毫邈然矣。此类碑志,庶足资望溪援例解嘲,然望溪未必知,即知又或不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