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十秒。”
注视着秒表的法庭管理员发出了无机质的声音。
那个声音打破了勋的沉思,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旁听席。
那一瞬间,他在旁听席后方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啊,多么怀念的面孔……勋不合时宜地感慨道。
那人——野见山两年前还是东京地方检察院八王子分院公审部的检察官,现在则调动到了八王子分院的刑事部负责调查。
公审部的检察官与法院的各个部门固定对接,因此法官和检察官总是能碰上。野见山对接的正是勋领导的刑事一部,两人总是频繁见面,称得上相看两厌的关系。
一段时间未见,野见山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变得越来越威严了。他应该快四十了。此人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司法考试,因为工作特立独行而格外惹眼。挑衅的动作、充满攻击性的讯问、随处表达着嘲讽的言辞……这人最喜欢的战术,就是在法庭上故意掀起风浪。
虽然在审判方看来,他的言行让人大皱眉头,但是换一种角度看,那也许是优秀检察官的一种典型。事实上,负责此次公审的女检察官三原虽然年轻,但正因为年龄不大,与野见山相比明显缺乏了一些魄力。
检方的公审负责人通常是年轻的正检与年长的副检搭档。年轻的正检在公审中积累经验,然后调动到别的部门……譬如负责调查的刑事部。野见山走的正是这条道路。
话说回来,他也负责了这起案子的起诉。勋在起诉状上看见了他的名字。今天他来,应该是为了关注判决的走向。勋此前阅读检方调查书就觉得这起案子的调查方给人霸道急躁的印象,现在把野见山加进去,他就完全理解了。
“好,结束。”
法庭管理员大声宣告。摄制组结束拍摄,匆匆离开了。
换作平时,被告人在法官登庭前就已经站在庭上,但因为这次开庭前有摄录流程,他此时还在法院内的临时拘留室等待开庭。摄录结束后,法庭职员便去传唤了。
趁着空当,勋仔细打量了坐在旁听席上的野见山。二人对上了视线,野见山对他点点头,勋也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
野见山斜靠在椅背上,双臂大咧咧地盘在一起。一身藏蓝色三件套西装是他的标配。柿红色领带的结口大得很不自然。他长着一副尖下巴的倒三角脸,充满自信的目光丝毫未变。斜挑着的薄唇也跟从前一样,仿佛随时都能蹦出嘲讽的话语。
听了今天的判决,那副不好对付的神情究竟会有什么改变?勋有点好奇,但是转念一想,那样太不地道了。
勋斜后方的门打开了。两名法警押送戴着手铐、系着腰绳的被告人武内真伍进入法庭。
五十一岁的被告人身穿灰色西装,搭配白色衬衫,没有系领带。他入庭后先行了一礼。
此人身材中等,也许是被系了腰绳,他有点疑似不自觉地弯腰驼背。在那弓起的背上,遍布着他在案件中遭受的击打痕迹——根据检方指控,那是他自己用金属球棒造成的伤痕。那些瘢痕瘤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他的西装腰围很是宽松,足见这一年的拘留生活让他消瘦了不少。尽管如此,他的肩膀和背部还是看不到一丝廉价的皱褶,将其人衬托得颇有绅士风范。那应该是高档品牌的西装,或是一流裁缝量身裁制的服装。这人圆脸、大眼,在整个公审过程中,不仅是外表,连举止都始终高雅绅士。
他出售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山林,资产已经超过四亿日元,并且单身未婚,没有近亲。可以说,他完全不需要为自己的生活发愁。
本次审判,检方提出的案情概要,就是这么一个人到朋友家做客,先打死了两夫妻,后勒死了孩子。
冲动杀人。这是检方的主张。他残忍杀害了与其并未有金钱纠纷的朋友夫妻,其动机只能如此定性。可是这样一来,检方就必须使出全力,证明武内心中潜藏着造成冲动的苗头。
“因为他背叛了我。”
武内在招供阶段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调查人员又问:“他怎么背叛你了?”对此,他的回答是:“我送给的场先生的领带,他一次都没用过。”
这种动机真的成立吗?他并不打算否定一点琐事引发的犯罪。自己用心送的领带,对方却从来不用,这的确会令人受到伤害。然而,对方也有自己的喜好,就算是别人用心送的礼物,若是不喜欢,恐怕也不会用。授受双方的心情不对等,难免会成为矛盾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