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掀起巨大而广泛的宫泽热潮和研究风尚,并逐渐有将其神化的倾向,在于宫泽贤治的作品本身所蕴藏的深刻内涵,令后世仿佛永远探究不尽。作为一名特立独行的作家,他的童话多以浪漫与幻想的虚构世界为主题,充满了理想主义气息,又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每一篇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其文字隽永、耐人寻味,虽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但敏锐的笔触、丰富的创造力与深刻的情感已悉数融于作品中。铺陈开来,满纸俱是淡淡的哀愁和平静的忧郁,反复阅读,方能体会背后的无尽深意,令人在掩卷之余,不免沉思再三。若没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厚的哲学功底,是写不出这些文字的。
宫泽贤治的童话和诗歌,一定要静下心来读。因为他是一个有着宁静心灵并且感性的人,属于栖居的生态诗人和作家。“我讲述的这些故事,都是森林、原野、铁道线、彩虹和月光,赋予我的……我将这些思绪在故事里如实地记下,就像它们本来的样子。”这是宫泽贤治为自己生前唯一出版的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厅》所写的序言,高度浓缩并提炼了他作品的本质所在。
“将思绪、世界,如实地、原原本本地记下来。”这是宫泽贤治的理想。他描绘的是现实的世界,但又与普通人所认知的世界完全不同。他笔下的世界,其实是他内心苦苦追寻的梦的世界,他自己正是一位织梦人。
他的那些作品,与他的生命一样,单纯而又复杂。单纯在于,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是一个纯粹的、博爱的、真挚的人,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梦想中,燃烧着生命不停地进行着文学创作。他的句子简洁明了,却不流于肤浅,偏重于平民的语言风格,恰到好处地诠释了他对纯净世界的向往。他用敏锐的感受力,用透明的心灵在写,那充满激情、诗词般优美清丽的文笔,寄寓着浪漫悲剧式的深意,总是流露出那么一种纯真,使人久已麻木的心灵脱离躯壳,飞向一望无际的田野,飞向葱郁翠绿的森林,飞向高远湛蓝的天空,融入广阔无垠的爱与感悟中。这是一位永远怀抱童心的诗人,带着唯美主义的伤感,所写下的触及灵魂的生命之作,让读者在美到达极致的瞬间时,流下孩童般的热泪。
而他的复杂多变,在于他的难以定位,在于他的作品所蕴含的惊人多样性和多变性,给予读者诸多思考的方向以及想象的空间。生活蚕食着宫泽贤治的精神,他游走于梦幻与现实之间,艰难维持着追求梦想与维持生活这两种选择的平衡。虽然他热烈地向往美好,却终究被现实打倒。他的内心和那个时代追求“乌托邦”的人一样,必定在激烈地冲突着,进而在童话中挣扎着。对生与死、命运与幸福的思考,使得他的文字光暗交织、忽明忽昧,善恶并存。天真可爱的孩子偶尔会露出一丝邪恶,明朗的开始并不意味着有同样圆满的结束。盛放于头脑中的热望与狂野、抽离与具象、集中与游离,使他既是一首活生生的诗,在一片热恋的土地上,孤高悲伤地用瘦弱清癯的身体和文人的手,播撒着种子,使人内心平静、温暖,又像是一位怀抱哲学情感的文艺改革家,尝试着创立一种地域文化和审美实践,从根本上打破流行于都市的假想,让经络里的血翻沸,让人心的峡谷里传出叹息的回音。
他是花匠,辛劳于自我的花园中,沉溺在五彩缤纷的幻想中,无视周围寒冷的黑暗。他低垂着头,以一种孤僻的情绪,突兀地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天空乌云密布,远处的山顶白雪皑皑。他的脸埋在竖起的大衣领子里,俯瞰着深夜山下的万家灯火,为宇宙、人类、永恒的世界而忧伤。四野茫茫,风吹来时仿佛绕过了他,涤荡着没有边际的空间。在天与地之间,他的身影如此孤单。
现实的残酷造就了宫泽贤治的美好。他将趣味写给了儿童,将对社会的讽刺与进言写给青年,将对人性的批判和人道主义的博爱写给中年人,将宗教的平和与慈悲写给老人。在笨拙的外表下,花匠修剪出了一个让人神往的童话花园。在那里,月光温柔,微风呢喃,现实与想象交错,童稚与世事沧桑交融。那一篇篇清新质朴、令人百读不厌的童话故事,或意象鲜明,或童趣十足,或不羁狂放,熔人、神、动植物与大自然于一炉,以共生为理想,追求大地的和谐,宛如一个迷人的宇宙,超越了时间的屏障和距离的阻隔,打破了“童”的限制,成为全年龄层共同阅读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