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向指挥行了礼,然后或掏出火柴点燃香烟,或自行离去。歌修抱着做工粗糙、像破箱子似的大提琴,面朝墙壁,抿紧嘴,泪水直流。哭过后,又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默默地孤单一人将刚才的乐曲重新拉了一遍。
当晚,歌修背着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夜很深了才到家。说是家,其实就是镇郊小河边一间因为故障而被弃用的水车小屋。歌修独自一人住在这儿,通常每天上午,先去小屋旁的小菜地里,修剪下番茄枝,给甘蓝菜除虫,等过了晌午才出门。
歌修入屋后,先打开电灯,然后快速地解开黑色的大包袱。里面自然是傍晚排练时用的那把陈旧的大提琴。他轻手轻脚地将琴放到地上,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杯子,在水桶里舀满水,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大口。
随后他一甩头,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用猛虎般的气势,再度拉起白天排练时的乐曲。边拉边翻乐谱,还时不时停下来沉思片刻,思考完再接着拉。拉完第一遍后,又回过头再来一遍。一遍又一遍,琴声不绝于耳。
午夜已过,歌修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还在不在拉琴。他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两眼都是血丝,面色难看得很,好像随时会不支倒地。
这时,在他的身后,不知是谁在咚咚地敲门。
“是霍休吗?”歌修神情恍惚地问道。哪知推门而入的,却是一只曾与歌修在小菜地里见过五六次的大花猫。
大花猫吃力地捧着一堆从歌修的菜地里摘的尚未成熟的西红柿,放到歌修面前,说:
“真累啊!搬东西可是重体力活。”
“你说什么?”歌修还没回过神来。
“一点小意思,请你品尝。”大花猫说。
歌修白天憋的一肚子怒气,终于爆发了。他大声骂道:
“哪个该死的叫你拿西红柿来的?难道我会吃猫带来的食物?再说了,这些西红柿根本就是我的菜地里种的!你摘的竟然还是半生不熟的西红柿!之前在菜地里啃西红柿茎,并且把菜地弄得乱七八糟的,肯定也都是你!滚,快滚!你这只死猫!”
大花猫躬背缩肩,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呵呵笑道:
“先生,别生气,这样对健康不好。拉一段舒曼的《做梦曲》[2]吧,我做您的听众。”
“你竟然口出狂言?一只猫能听懂什么!”
大提琴手怒极了,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整治一下这只浑蛋猫。
“别客气了,拉吧!如果没有先生的音乐,我就无法入睡。请!”
“放肆!放肆!放肆!”
歌修气得涨红了脸,像白天指挥骂他一样,跺脚怒吼。但突然间,他又变了口气,说:
“行,我拉。”
不知歌修是怎么想的,他先是锁好门,然后又将窗户全部关紧,拿起大提琴,随手连灯也关掉。窗外的下弦月,将月光洒进小屋,照亮了半个屋子。
“你刚才让我拉什么乐曲?”
“《做梦曲》。就是那个罗曼蒂克·舒曼[3]的作品。”大花猫用前肢抹了抹嘴,郑重地说。
“哦,好的,《做梦曲》应该是这样拉的吧?”
大提琴手不知又要干什么,把一条手帕撕开,然后将手帕的碎条严严实实地塞住自己的双耳。接着如狂风骤雨一般,拉起了《印度猎虎曲》。
一开始大花猫还歪着脑袋认真聆听,但很快它就拼命地眨眼睛,接着撒腿冲向门边,“咚”一声将身子朝屋门撞去,可是紧闭的门无法被撞开。大花猫醒悟到这是自己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慌得手足无措,眼睛、额头直冒火星,随即连胡须、鼻孔也开始冒火,鼻中刺痒难忍,却又打不出喷嚏来。它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就在屋中小跑着兜起圈。歌修瞧得兴味盎然,越发起劲地拉着琴弦。
“先生,够了,我顶不住了!求您不要再拉了!我保证再也不指挥您了。”
“闭嘴!很快就到猎虎那一节了!”
大花猫十分痛苦,在地上团团打转,又频频地将身子往墙上撞,被它身子撞到的墙壁,闪出一道道青光。最后,大花猫像风车一样绕着歌修不停转圈。
歌修被大花猫绕得头晕眼花,只好说道:
“嗯,就放过你吧!”
说着停止了拉弦。
哪知琴声一停,大花猫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地说:
“先生,你今晚的演奏不太正常噢。”
大提琴手真动了怒,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卷烟,叼在嘴上,又取出一根火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