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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婚姻(47)

作者:孔慧怡

至于林徽音的感情世界,也不只是徘徊于梁思成与徐志摩之间;她与好友、同事兼邻居哲学家金岳霖日久生情,也曾让她彷徨无主。对我们有相当启发的倒是她在彷徨之际向谁人倾诉:据说梁思成一次在外地完成了田野考察,回到家中,林徽音哭着对丈夫说自己同时爱着两个人,不知怎么办。

如此贴心的话,只能告诉知己——林徽音的知己是梁思成。

梁思成听了她的话,想了一夜,对妻子说完全尊重她的选择。

他表现的胸怀气度,不但让金岳霖以君子风范回应,终其一生对林徽音只是坚持柏拉图式的爱,同时也让林徽音体会到梁思成的包容力,再次肯定了自己二十多岁时的选择。

这个林徽音的人生插曲让我们看到“新女性”和“婚姻自由”的另一面,用鲁迅的话说,就是:“娜拉要怎样才不走呢?”

鲁迅对此问提出了很好的答案:

娜拉要怎样才不走呢?或者说伊孛生[Ibsen]自己有解答,就是DieFrauvomMeer,《海的女人》,中国有人译作《海上夫人》的。这女人是已经结婚的了,然而先前有一个爱人在海的彼岸,一日突然寻来,叫她一同去。她便告知她的丈夫,要和那外来人会面。临末,她的丈夫说,“现在放你完全自由。(走与不走)你能够自己选择,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于是什么事全都改变,她就不走了。

这不就是梁思成和林徽音的情况吗?因为梁思成表现出他的爱建基于平等、尊重与包容,正视女方的选择权,也信赖女方的理性,做妻子的感到自己的婚姻是真正自由的,所以她就不用走了。

时代的烙印

不走,并不代表大家变成童话里的人物,“永远快乐地活下去”。从寻常过日子的角度来看,林徽音和梁思成的人生甚至可以说是先甜而后苦。影响他们一生的基本因素,是中国知识分子从20世纪30年代到20世纪60年代经历的苦难和巨变。

林徽音从入学开始到旅英和留美时期,相对于同代女性该算是“人上人”。她和梁思成1928年回国以后,首先到沈阳东北大学工作,他们的女儿也在沈阳出生。这段时间除了受肺病困扰以外,她的事业和家庭生活也都循着正常轨道运行。

1931年日本侵略东三省,她和梁思成不愿意留在侵略者统治的地方,于是回到北京,两人应邀加入中国营造学社工作。1931年到1937年该是他们事业上最好的时光,以心爱的北平为家,以中国营造学社为事业基地,跑遍大江南北,找寻有代表性的古建筑,收集大量历史资料,为深入研究中国建筑史与营造法式开路。同时,林徽音也能腾出空当从事文艺创作,除了新诗,还出版了小说和话剧,也为《大公报》丛刊编小说选,更主动结交素未谋面但感到欣赏的年轻作家像萧乾和李健吾等。这几年可以说是她文艺生活最旺盛的一段。虽然徐志摩的死对她打击相当大,但在友情方面她也有新的收获:林徽音和梁思成在这段时间认识了费正清(Fairbank)夫妇,林徽音和费慰梅不久就成为莫逆之交(费慰梅后来写了Lin&Liang,记录她夫妻二人的生活,以及他们不辞艰苦为中华建筑史所作的贡献);此外她和沈从文的交情也不浅。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是林徽音和梁思成人生的分水岭。他们和别的知识分子一样,加入往大后方的大潮,辗转经长沙逃往昆明,细软不能多带,但要紧的研究材料却一直随身。途中林徽音患上严重的肺炎,对她后半生的健康影响极大。

他们到了昆明后,自己搭建土屋居住,不久梁思成就因过劳而患上脊椎软骨硬化症,卧床不起。到了1940年,昆明日夜受日军轰炸,为安全计,林徽音独力安排全家迁往南溪县偏僻的李庄,操劳过度,不久肺病复发。此时他们不但买不到医疗物品,连生活也成问题,除了朋友支持,还好傅斯年向当时国民党教育部请求拨款资助梁氏兄弟,才勉强过了难关。要是看林徽音与费慰梅在这段时间的通信,不能不佩服林、梁二人面对困难时表现的幽默感。

卧病期间,林徽音详读二十四史中有关建筑的记录,为梁思成策划已久的《中国建筑史》写作做准备。这本书终于在1944年动笔时,两人都身患重病,梁思成的脊椎不能支撑头颅,就在书桌上放个花瓶,把下巴搁在瓶口,坚持工作。如此坚毅的配偶,教人如何不敬佩?林徽音肯定没有错选了人。

1945年日本投降,他们夫妇接到清华大学的聘书,准备回北京。但清华复校要几个月的安排,其间他们的生计成了问题,靠卖衣物来维持。回到北京以后,林徽音一直结核病缠身,不能全面恢复工作,但在建筑设计和文学两方面还是有些成绩。1947年底,她进医院动切除病肾的大手术,没想过可以熬得过。手术前她写了几首诗,这是她一生最后的文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