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标签真的能代表身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陆小曼吗?
寻找真正的陆小曼
新文化时期的刊物有不少报道,叙述年青一代女子为了加入“新女性”行列如何艰苦挣扎,甚至不容于父母长辈,这在当时可以说是常情。但社会上却也有少数幸运儿,自己完全不必伤脑筋,就已经被安排踏上“新女性”的坦途。她们的父母(特别是父亲)洞察变革潮流的先机,为女儿提供比别人优胜的机会,让她们接受最新式的教育。
陆小曼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她不像和她同辈的许广平和曹珮声,两人都曾被逼缠足,虽然能念书,但也只限于私塾。陆小曼从幼儿园开始,走的就是“新女性”坦途。
我们先看陆小曼的家庭背景:她父亲陆定虽然是前清举人,却捉摸到时代变革的脉搏,20世纪初就出洋到日本留学,进的是日本最高学府帝国大学。这样一位得改革风气之先的父亲,自然会为女儿做恰当的安排;而且别人光看这个女孩的家庭背景,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归类为新人物。
陆小曼1903年在上海出生,从幼儿园起就在上海上学,在八九岁时移居北京,入读北京女子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中学时转到法国教会学校圣心书院,因此接触法语和英语,家里还请了家庭教师为她补习英文。陆小曼到了十多岁,已是社交圈子的名媛。章君谷的《徐志摩传》对陆小曼有如下描写:
但凡是玩的事情一学就会……她能唱许多出京戏,而且腔圆字正,有板有眼,临时让她上台客串、彩排,她也能不怯不惧,应付裕如。她又能拍曲子,跳交际舞,舞艺之精湛和应付之大方,处处使人倾倒。
假如要找当时上流社会“新女性”表面形象的代表,陆小曼的确很能胜任:人长得漂亮,衣着时髦,会说外语,善于唱歌跳舞,身边围绕着一群裙下之臣。
何谓新女性?
五四时期把女性粗略地分为新、旧两种人,最简单的分界线就是这个人有没有进过新学堂,念过多少年书。大家说陆小曼是新女性,和她受的教育脱不了关系。即使她没有闹离婚,以五四时代一般人的眼光来看,既然她父亲是留学生,她本人在外国人办的学校读书,她的衣着、言行和社交习惯又都是上流社会的新派规范,她当然算是个头等新女性。
但这个浮于表面而粗略的定义,在当时思想先进的女性心目中,早已经站不住脚了。同样是念新式学堂,有些人毕业后尽力寻找进修机会,然后谋求专业发展;有些人投身社会,以自己的智慧和劳力争取经济独立,同时也争取各方面(包括婚姻)的自主权;也有些人拿了毕业文凭,当作高等装饰品,自己继续在家中做个无忧无虑的娇小姐,等到合适的婚姻对象出现时,就搬到另一个家庭去,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奶奶。这种社会现况,最让有志气的新女性感到不是味儿。一生致力于教育的曾宝荪(曾国藩的孙女儿)对此就曾经严厉批评:
很多女子把学校文凭等同于钻石,她们受教育只是为了增高自己的地位,谋取更好的婚姻机会,又或是教友朋称羡。
陆小曼到底是哪一类型的“新女性”,我们看看她的生活方式和个人喜好,就可以得到答案。
她还在圣心书院念书的时候,因着父亲的关系网,经学校推荐,曾为当时北京政府外交部的顾维钧做兼职助理,性质大概像现在的实习,主要当口语翻译,这显示她的外语能力很不坏。可惜她此时没有真正投入社会工作,却在社交圈子活跃起来。十七岁那年,她经父母介绍,认识了美国西点军校的优才毕业生王赓,他是艾森豪威尔的同班同学,曾以武官兼翻译的身份随中国代表团出席巴黎和会。王赓当时被视为北洋政府军政界的青年才俊。陆小曼的父亲留日回国后,任职民国政府二十余年,也是国民党党员。在时人眼中,这两个年轻人的背景、才貌非常匹配。他们在1921年10月结婚,盛况轰动一时。
陆小曼婚后过着典型的官太太生活,丈夫上班,她闲在家中,家务自然有用人负责。她日常的娱乐是购物、票戏、打牌、跳舞。这对我们是很好的启示: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不一定等同于有社会抱负,也不等同于反对传统女性以家庭为中心的定位。
尽管妇女运动积极分子看不起沉醉于闲适生活的“新女性”,但我们还是得面对事实:这类“新女性”在当时的中国很普遍,尤其以上海为甚。事实上,国民党政府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还不时鼓吹妇女珍惜贤妻良母的身份。这样的“新女性”不管在婚前还是婚后,扮演的都是上流社会小姐、太太的角色,由富裕的家庭支持她们的高级品位,同类的例子今时今日在世界各地也不罕见。用当代的香港术语来说,陆小曼大概是“波(ball)场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