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胡适的婚礼后,五六年过去了,两人的处境和从前大不相同,胡适已是三名子女的父亲,而曹珮声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已是经历婚变的妇人了。两人的恋情是如何开始的呢?谁也说不准。曹珮声天性豁达,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想法,而胡适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连他自己也承认“容易沉溺”。两人在西湖畔日夕相处了五天,临别时,胡适写了一首诗歌颂西湖,最后几句语带双关:
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
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
不敢正眼看伊了。
这几句诗,可以说是两人恋爱的预告。两三个月后,胡适在北大申请休假,到西湖养病,住在南山烟霞洞清修寺的斋舍里,这时正好是暑假,曹珮声不用上学。我们可以肯定,这几个月里和他在一起的,除了他的表侄胡思聪外,就是他的表妹珮声:她和胡适共享一个套间。看胡适的日记,这段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从中国传统家族的角度看,胡适到西湖养病,曹珮声前去照顾表哥和表侄的起居,似乎理所当然,连远在北京的胡太太江冬秀也在给胡适的信中说,有珮声照料他们,自己就放心了。
大概在江冬秀心目中,珮声还是当年做女傧相那个小女孩,况且又是自家人,怎会和男女之情扯上关系呢?但两个易于感动的人,在烟霞美景之中朝夕相对,很快就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了。看胡适现存的日记,当时两人日间联袂游山赏湖,诗歌酬唱,黑夜里观天数星星,月下对弈,浪漫之情,可以说是闻者尽皆向往。1924年胡适写过一首诗回想这段日子,简单直接地说明他的感受:
多谢你能来,
慰我山中寂寞,
伴我看山看月,
过神仙生活。
曹珮声和胡适在一起,显然并不避嫌,在人前也流露出热恋的神态,以致到访的众多朋友轻易就看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徐志摩就曾以此直接取笑胡适,而且还鼓励他和江冬秀离婚。这样的关系怎么能保密呢?徐志摩是个大嘴巴,会在友朋中当作美谈,广为流传,而一直同住的表侄胡思聪,是否也曾向家人提及此事呢?
反正曹、胡在杭州之恋终于传到身在北京的江冬秀耳中,让她惊怒不已。江冬秀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马上扬言要南下杭州,讨个公道。为了避免冲突,胡适只好决定离开杭州,曹珮声则重返校园。当时两人应该有了默契,胡适回家后会设法办理离婚。
他们大概没考虑过江冬秀和胡适两人的性情:前者听到离婚两个字,竟然拿出菜刀说要杀掉儿子,后者只有投降。结果胡适离婚不成,但曹珮声和他并没有马上断绝关系。接下来两三年,每逢胡适南下,不论是到杭州或上海,两人都必定相聚,分隔两地时也书信不绝,为了掩人耳目,有好些信都不署名。据说苦恋期间,她曾怀过孩子,结果只好堕胎。
这段时间里,曹珮声从杭州女子师范毕业了,得到胡适一点助力,以特别生资格进入南京的国立东南大学,选修了农科。其实曹珮声自小受私塾教育,古文根底极好,在诗词方面的造诣很高(虽然她留下来的作品极少,但可以看出,水平比胡适高多了)。尽管如此,她进大学却选了相当冷门的农科,这个决定也和胡适有直接关系。胡适当年曾经立志学农,结果中途易辙,曹珮声选修农科事实上是要为胡适完成当年的心愿。
苦恋三年,两人无望的恋情终于被搁置,而提出分手的似乎是胡适。1926年秋天,他曾经填词一首,回答曹珮声寄来的诗,词中有以下几句:
殷勤说与寄诗人,及早相忘好,莫教迷离残梦,误了君年少。
胡适劝慰曹珮声,却安慰不了自己,回首前尘往事,难以释怀,不管是新文化的诗还是旧文化的词,都有他黯然写下的凄凉句子: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秘魔崖月夜》
山下绿丛中,瞥见飞檐一角,惊起当年旧梦,泪向心头落。
隔山遥唱旧时歌,声苦没人懂。我不是高歌,只是重温旧梦。
——《旧梦》
惟剩痴情在
虽然没有结合的希望,但曹珮声对这段感情比胡适更放不开,倾诉无门,只好把一腔幽怨化为诗词,写成一本小册子,自己常常翻阅,聊以解怀。但她毕竟走上了新女性的道路,人生有了学问和事业这些新元素。1934年,她得到哥哥资助,到美国留学,念的是棉花育种遗传。可是曹珮声对刻骨铭心的恋情依旧藕断丝连,即使身在异乡,仍然甘心活在胡适的身影下:她选的大学就是胡适的母校康奈尔,胡适写信给好友韦莲司,拜托她照顾。珮声留学期间,胡适曾经访美,但理性地避而不见,曹珮声事后知道了,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