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变革是个缓慢而又迂回的过程,不是童话故事,因此年轻、勇敢、爱憎分明的女郎尽管倾尽全力,却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最渴求的东西;曹珮声的人生就是个例子。她活在新和旧的夹缝之间,尽了最大努力,冲破盲婚哑嫁的命运,蜕变为一个受高等教育、有个人事业的新女性,可是她流传下来的故事,却是一段无望的苦恋。
多少五四时期的青年女子有过同样的经历呢?真是不可胜数,但她们的故事早已随着岁月流逝了。我们现在还知道关于曹珮声的一切,是因为和她谈恋爱的不是别人,正是新文化运动的开路人之一——胡适。
新女性的旧道路
曹珮声原名曹诚英,小名行娟(所以胡适称她为娟),珮声是她的字,也就是朋辈之间用的称呼,至于诚英一名,一般只有长辈才用。她正好出生于1902年,也就是清政府下旨宣告反缠足那一年。
假如我们光看曹珮声的学历和事业简表,会相信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女性,清末政府新政策的受益人:她小时候受私塾教育,十八岁入新式学堂读书,二十三岁到南京念大学,毕业后留在学校当助教,三十二岁到美国留学,学成回国,先后在安徽大学、四川大学和复旦大学任教,是中国第一个当农科教授的女性,端的是新女性典范。
但作为一个在清末出生的女性,她的人生际遇又岂会如此简单呢?
按照清政府1902年及之后颁布的条文,曹珮声应该在反缠足、兴女学的风气下成长,不必经历身心的痛苦斗争。但事实上她和大多数同龄女子一样,走的人生路非常曲折。她生于安徽省绩溪旺川,家中有田地房产,同时经营茶叶生意,堪称富裕。但她在襁褓之间丧父,母亲带着传统观念,重男轻女,再加上迷信,认为她命带刑克,导致父亲早丧,所以对她不爱反恨。她出生不久,被送到一个农妇家中寄养,到五岁时才被接回自己的家。
虽说朝廷1902年下令禁止缠足,但实际上效果极小,很多人认为满洲妇女本来就不缠足,而缠足是汉人的传统,因此风尚一直到民国初年仍然大盛,曹珮声也不能幸免,按照当时的乡村惯例,在五六岁开始受缠足之苦,最晚也不过迟到七八岁。20世纪初的中国人仍然深信,大脚女人是找不到好婆家的,而女子一生的目标就是结婚,这一点在当时绝对没有人置疑。曹珮声从小被迫缠足,以当时的眼光看,是天经地义的事。
曹珮声在家中缺乏母爱,虽然主要原因是她母亲迷信和重男轻女,但珮声本人的脾气也是导致母女关系不和的一个因素。她是个性格极强的人,从小就不肯妥协,而传统中国社会要求女子温柔婉顺,像她那样倔强的女孩自然不能讨人欢心。曹珮声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小时候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出主意的就总是她。脾气硬、主见强,又怎么可能让本来对她有成见的母亲回心转意呢?
相对于同龄的女子,曹珮声早年的际遇也有胜人一筹的地方。她生于殷实之家,家乡有文化教育传统,因此她从小就进入村中的私塾念书,虽然她抱怨念的都是封建时代的书本,像《孝经》和《幼学琼林》之类,但起码她有持续上学的机会,一读就是十多年,比一般同辈女子幸运多了。古老的教学方式虽然未能满足她的理想,但传统教育让她学会了写诗填词,她在这方面的才气,最终成了她一生的感情寄托。
说到亲情,曹珮声虽然与家中长辈相处不来,但和哥哥的感情却很好。五四时期,很多女性能够逃离封建家庭安排的命运,为自己找寻新路向,完全因为家中有个支持自己的哥哥。例如张幼仪得免缠足之苦,许广平可以成功解除封建婚约,都得力于她们的兄长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曹珮声也是个典型的例子。
1915年她离开家乡,跟随已婚的哥哥诚克一家到武昌,由家庭教师授课,虽说读的仍然是经史子集,但学习范围比在私塾广多了,不再限于传统的女子教材。这个时期的曹珮声对《史记》等书里面描写的侠义人物流露出偏爱,正好说明她的性格倾向:她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也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执着。这样的性格,谱成了她往后的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1915年在武昌这样的大城市,曹诚克仍然只让妹妹在家中念书,没有把她送进新学堂,由此可见民国初年的社会风气还是非常保守的;“兴女学”的口号尽管喊了十多年,成效依然有限。
从结婚到离婚
中国新女性运动的第一波是“反缠足”和“兴女学”,但到了民国初年,依然成效不大,那么新女性运动的第二波——婚姻自由——对年轻的曹珮声来说就更是遥不可及了。她只有十六岁,就嫁到离本乡不远的胡家,丈夫名叫胡冠英,年龄和她相近,家境富裕。这段婚姻自然是双方家长安排的,据说还是最传统的指腹为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民国初年的正常社会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