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秀在上海期间,曹珮声和一位曾姓的同事有了婚约,不巧曾先生的亲戚遇上江冬秀,提起此事,她忍不住大数珮声的不是,婚约因此告吹。我们理性衡量,会想到假如曹珮声的婚姻成就了,细水长流的感情会减轻她对胡适的牵挂,也会让胡适减轻对她的歉疚,这该是江冬秀喜见乐闻的。我们不免要问:江冬秀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事实上,曾让胡适投入多年感情的女子,并不限于曹珮声。胡适在美国念书时结识的韦莲司与他的感情关系更长远,但江冬秀对韦莲司并不妒恨。对比之下,江冬秀对曹珮声的恨意可以说明一点:她认为韦莲司没有威胁她的婚姻,是个守礼之人,所以她能接受胡适有个学问识见高于自己的远方红颜知己;但曹珮声这个“小女孩”“自家人”却真正动摇了她的婚姻,因此江冬秀的恨既因为曹珮声是情敌,更因为她觉得受了自家人欺骗——她的安全感受到多重打击,又是个直性子,遇到机会就先吐为快。正因为不善于盘算,她才错下了这一子。
1942年胡适卸任大使,但没有马上离开美国,而是留在纽约做学术研究,1946年回国时,夫妻已分别了八年零八个月。
视政坛为泥沼
20世纪40年代最能代表江冬秀择善固执的一面。胡适学成回国后,曾许下二十年不入官场、不谈政治的诺言,但随着他的名望高升,官场和政治都找上门来,他也试图走书生论政的路,和友人一起出版《独立评论》,江冬秀虽不赞成,也奈何不得,后来刊物被封,她才宽了心。大家爱说江冬秀文化程度低,又是在乡村长大的女孩,那么她到底如何形成慎防从政的识见的呢?
江冬秀的丈夫既是文化圈数一数二的人物,与朋友交,固然会针砭时弊,在家闲谈,也不免涉及时事,他们二人关系平等,江冬秀不会被排挤在外,经年耳濡目染,自然形成一些看法。她不光是吸收别人的观点,在北京生活,不管是学生运动还是社会运动,走到街头就有所见闻;丈夫的朋友接受政府任命,后果如何,她可以目睹;政府政策是优是劣,反映在市民的生活上;官场腐败引致通胀飞升,是她面对的现实。她既是主妇,又是雇主,接触到不同阶层的体验,即使是麻将桌子也是交流讯息和意见的地方。另一方面,她不是知识分子,没有经国济世的包袱,可以单纯地看是与非,有旁观者清的效果。还有一点,是胡适和她通信时提到的,他只有当学者,夫妻才能过稳当的日子,江冬秀在抗战期间夫妇分离,自然有深刻的体会。
1940年传出蒋介石要委任当时还在美国的胡适为“中央研究院”院长,江冬秀听到消息,马上写信劝他必须坚守原则,“不要走错了路,把你前半身[生]的苦功放到冰泡里去,把你的人格思想毁在这个年头上”。这是很严厉的措辞,充分表明江冬秀在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彻底了解丈夫的抱负、文化地位和个性弱点,还有他对自己的尊重。
战后的国民党政治败坏,蒋介石为了做门面功夫,三番两次想拉胡适下水,甚至说提名他当总统候选人。每当有这样的消息传来,江冬秀就心急如焚,再三强调“千万不要做官”。内战后期,国民党败势已成,蒋介石安排撤往台湾,北京解放前夕,派飞机接当时是北大校长的胡适和江冬秀到南京,又再拜托胡适赴美实行国民外交。
求学期间一直让父母担忧的胡家幼子胡思杜,在这关键时刻又让他们震惊了:他拒绝离开,坚持留在大陆。他往后的表现和遭遇,成了父母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寓居纽约
胡适1949年6月从上海乘船赴美,安排江冬秀暂居台北傅斯年家中(当时傅斯年是台湾大学校长)。1949年长子祖望和曾淑昭在曼谷结婚,她到曼谷和儿、媳团聚,却发现做新派媳妇的婆婆不是容易事,过了两个多星期就深明不能长久同住的道理。胡适终于多方安排,为她取得签证,接她到纽约(江冬秀不会英语,在美国境内换飞机还得托朋友到机场帮忙),两人住在纽约东81街胡适卸任大使后曾住过的公寓,开始海外的生活。胡适除了1950年至1952年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图书馆有两年固定工作的合约之外,往后的收入并不稳定,多半靠积蓄过活,加上他感觉与美国学界气味不投,美国政界就中国的表现又让他生气,愈来愈觉得生活在国外不是长计,这不仅是出于经济考虑,更重要的是出于知识分子希望有所作为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