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人物传记 > 苏东坡新传(313)

苏东坡新传(313)

作者:李一冰

当苏轼到虔未久,即建中靖国元年之正月十四日,先已手书还政的向太后,忽崩于慈政殿。她是宋代三贤后之一,惜乎得年只有五十六岁。向太后之崩逝,使左相韩忠彦突然失却支持,右相曾布乘此开始跋扈起来,不像以前那样恭顺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随后就发生曾布专政,绍述之说重炽的变局。

在章惇绝对报复的政策下,被流窜南荒诸人中,处分最重的,一是苏轼,一是刘安世(器之)。

刘安世三贬而至英州,章惇、蔡京又起同文馆狱,再徙梅州,几已遍历宋代甲令所载每一远恶州郡,而且两次阴谋刺杀,都未成功。至刘贵妃被立为后,章惇、蔡卞又提出宫内向外间寻觅乳媪那重旧案,诏令孙鼛将刘安世收囚在槛车里,命他亲自押赴京师。行未数驿,哲宗崩,徽宗即位,赦至而还。

这两个命不该绝的同难者,放还也在最后。所以,此时遂能相遇到虔州。

苏、刘二人,政治上不是同道,私人关系上也算不得是朋友。元祐初曾在中书省共事,但是两人处事态度不同,苏轼很不喜欢他,骂他“把上”(乡下佬)。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他们同是北归的异乡人,虔州邂逅,便成了很好的旅伴。

同时,原任虔守的霍汉英,奉调赴太和听命,江公著(晦叔)来代。公著与苏轼在杭州同官时,以好茶出名,器之酒量甚豪,但自南迁,为避瘴毒,就全家戒酒。因此,轼作《次韵江晦叔兼呈器之》诗,一联是“归来又见颠茶陆,多病仍逢止酒陶”。

寒食节,与器之同游南塔寺寂照堂。器之甚好谈禅,但不喜欢游山。山中新笋出土,苏轼想上山吃笋,怕他不肯同去,骗说邀他同参玉版和尚。器之听说有禅可参,欣然从行。到了光孝寺的廉泉,先坐下来烧笋共食。

器之觉得笋味鲜美,便问:“此何名?”苏轼答曰:“名玉版。此老僧善说法,要令人得禅悦之味。”

器之这才恍然大悟,被苏轼骗了。苏轼大为高兴。全用禅语作诗曰:

丛林真百丈,法嗣有横枝。不怕石头路,来参玉版师。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儿。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11三月中旬,始闻章惇被贬雷州司户参军的消息,苏轼为之惊叹累日。他怕被人误会,自然不能直接往慰他的家属,虽然惇子章援还是他的门生。想到黄箨的母亲是章惇的胞姊,所以立刻写寄《与黄师是书》:

子厚得雷,闻之惊叹弥日。海康地虽远,无瘴疠,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望以此开譬太夫人也。章惇到了雷州,第一件事,立刻要找个住处,但却遭到报应,当地百姓说:

“从前苏(轼)公到这儿来,租住民屋,章丞相几乎破了我们的家。现在概不租售。”12

苏轼于正月元宵节前到虔州,寄寓水南,等候赣江涨水通航。本地雇不到船,又只好访人到外县市去找。二月抵边,与苏坚书说:“某留虔州已四十日,虽得舟,犹在赣外,劳费百端。又到此长少卧病,幸而皆愈。仆卒死者六人,可骇。”他的“河鱼之疾”,没再说起,大约经过休息、治疗,已经好了。

继续等了快一个月,外雇的船才到。苏轼一家人便于三月二十四、二十五日间,与刘器之同发虔州,他们在此羁留已七十余日。

苏轼将离虔州,有《次韵江晦叔二首》之作,其一云: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雨已倾盆落,诗仍翻水成。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苏轼历劫归来,最大的庆幸,是他平生一片刚直的孤忠,而今大白于世,一切诬蔑和猜忌的浮云已经吹散,则天上一轮孤月,也当为人所共见了。

称此诗“语意高妙”者很多,究竟只能看到有限的“文学的东坡”。王应麟经术湛深,是个学者,所以能跳出辞章之外,看得苏轼自明心志的大处,将“历史的苏轼”,举与司马光并论。《困学纪闻》曰:

“更无柳絮随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见司马公之心。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见东坡公之心。”又云:

“坡公晚年,所造深矣。”开船当天夜间,江水大涨,赣石三百里之险,一夕尽没。第二天,就到了庐陵。谢举廉来见,苏轼高兴地对他道:“舟行江涨,遂不知有赣石,此吾龙光诗谶也。”

盖指“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13句。

此行与刘器之并船前进,甚不寂寞。苏轼佩服器之历劫不磨、临危不乱的精神力量,称之“铁人”;器之则对人道:“浮华豪习尽去,非昔日子瞻矣。”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