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海外,旧所赍笔皆腐败。至用鸡毛笔,拒手狞劣,如魏元忠所谓骑穷相驴,脚摇镫者。今日忽于孙叔静处用诸葛笔,惊叹此笔乃尔蕴藉耶!苏轼在广州得一新识,推官谢举廉,字民师,新淦人,虽在政府任官,因其博学,工词章,远近从之问学者尝数百人,他也乐于教人,在家置席讲学。苏轼来了,他带了所撰书及旧作,不经他人介绍,遮道来谒。
读过他的作品,苏轼大为称赏,对他说道:
“你的文章,如上等紫磨黄金,须还你十七贯五百!”3
就留他下来,谈论终日不倦。
离开广州至清远峡,有《答谢举廉》一函,畅论文章。略曰:
……为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书中大骂扬雄的《太玄经》和《法言》,说他故意用艰深的文词掩饰他的浅薄,正是“雕虫篆刻之末技”!此言实是苏轼文论的画龙点睛之语。
在广州时,得郑嘉会自粤西来书,他也是遭逢挫折、无意仕途的人,所以来问苏轼将来的归止,有意相从,同隐于溪山之间。苏轼的愿望,最好是回四川老家,否则,他行遍天下,最感亲切的地方是杭州。如言:
……本意专欲归蜀,不知能遂此计否?蜀若不归,即以杭州为佳。朱邑有言:“子孙奉祀我,不如桐乡之民。”不肖亦云然。苏轼在广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十一月上旬继续雇舟前行。孙鼛带了儿子坐一小船追来,又与之同舟共进,在大风巨浪中送至城西四十余里的金利山,于崇福寺饯别后才回去。苏轼深感这老兄弟拳拳的爱意,作书称谢不置。
舟抵清远峡,几个新旧交识如吴复古、广州天庆观的何道士、罗浮宝积寺的昙颍和尚、惠州的海会禅师等人,都从广州一路追来,祖饯于清远峡的广庆寺。
万万料想不到,吴复古忽然害起病来。他是个终年在外奔走,以道路为家的人,又行绝粒不睡的修功,身体本就非常虚弱,一病遂此不起,问以后事,但笑不言。
苏轼本来预定的行程是从广州径度大庾岭,至吉安登陆,赴湖南长沙转往永州。(见本集《与李端叔书》)月之十五,将发浈阳峡,孙鼛、谢举廉各派专差送来最近的报导:“已见圣旨,苏轼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
苏轼最高兴的,就是不必远赴湖南,他对道路跋涉,实在怕了,一身疲倦,亟需休息。于是再改行计,《复孙叔静书》云:
亟辱专使教墨,玉局之除,已有训词,似不妄也。得免湖外之行,余生厚幸。至英,当求人至永请告敕,遂度岭过赣,归阳羡(宜兴)或归颍昌(许昌),老兄弟相守过此生矣。英州(广东英德)城小,江水贯于市内,旧时架木作桥,用不了几年就坏了,郡守何智甫发起造座石桥,一劳永逸。桥成之日,恰巧苏轼到此,何守亲自来求碑文。苏轼为作四言诗一篇,所谓“天壤之间,水居其多。人之往来,如鹈在河”者是也。
苏轼作好诗,而且用大字写了,但并不送去,等何守来再请时,便说:
“轼未到过此桥,难以想象落笔。”
何即请他同往一观。轼说:
“使君是地主,应先升车。”
何谢不敢,于是并轿而行。到了桥上,苏轼说:
“正堪作诗,今晚交件。”
至夜,派人送去。苏轼之所以有此一番张罗,盖因所写诗中有“我来与公,同载而出。欢呼填道,抱其马足”这几句话,所以一定要与何守同走一趟,印证此语不虚。这种一语不苟的精神,竟是史家风范,不是平常诗人所能有的。4
在英州没住几日,韶州通判李公寅、曲江令陈公密都已派遣专使来迎。新任广州太守朱服(行中)来到英州,看苏轼旅中缺少夫役,就分遣一部分自用的仆役,又派节级梁立、林总率领这些人,送苏轼上路。
于是,苏轼就非常安稳地离别了英州。
三 韶州
元符三年(1100)十二月初七,途经蒙里,惠州河源县令冯祖仁来迎,时方在籍守制,可以陪他同行赴韶。韶州太守狄咸、通判李公寅、曲江县令陈公密延入行馆,设宴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