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人物传记 > 苏东坡新传(308)

苏东坡新传(308)

作者:李一冰

苏迈率诸孙已在惠州住了四年。迨在宜兴,因为自己多病,学医颇有心得,这回奔来惠州,又扑了一个空。苏轼实在疲倦极了,今后只望一家团聚,任何地方都好,只要不再离散。他说:从此不必如柳宗元那样,教氓獠读诗书;也不必像他那样,登山涉水地作《永州八记》,诗曰:

……亦莫事登陟,溪山有何好。安居与我游,闭户净洒扫。二 广州·英州

九月之杪,苏轼行抵广州。

岭南三监司——转运使兼代广州经略使程怀立、提刑使王进叔、提举广东常平孙鼛都出来款待。

广州三司中,只有孙鼛与苏轼是旧好。孙字叔静,杭州人,十五岁即入太学读书,老苏先生很赏识他;而他的两个儿子,一娶晁补之女,一娶黄庭坚女。叔静是个淡于名利的君子,党事发生的时候,家人都怕会遭连累,但他毫不在意。年轻时,与蔡京相熟,认为此人德薄志大,假使得意,将贻天下之忧。这次,蔡京还朝时,与鼛相遇于途,对他说:“我若被用,愿来助我。”叔静说:“公能以正论辅人主,节俭以先百吏,而绝口不言兵,就不必鼛来帮忙了。”蔡京默然。孙叔静是怎样一个人,由此可见。

苏轼奔波道途,又为秦观之丧感伤,疲劳积郁,一到广州,就病倒了。程怀立送药来,服后发汗,不可以吹风,只好睡在旅邸休息。与孙鼛秉烛夜饮,和诗曰:“秉烛真如梦,倾杯不敢余。天涯老兄弟,怀抱几时摅。”

幸而迈、迨二人带了孙子和女眷们都到了广州来会,一家人东分西散,几已七年,至今方得团聚。苏迨说起参寥、守钦被迫还俗,编管衮州,及钱世雄、廖正一被废黜事,苏轼慨然道:“小人只能坏他的衣服,至于其不可坏者,遭逢困厄愈大,当愈有胜境。”

因此,作书慰钱世雄(济明),并悼念守钦法师曰:

得来书,乃知廖明略复官、参寥落发,张嘉父春秋博士,皆一时庆幸。独吾济明尚未,何也?想必在旦夕。因见参寥复服,恨定慧(寺)钦老早化。然彼视世梦幻,安以复服为?儿子迨道其化于寿州时甚奇特,想必闻其详,乃知小人能害其衣服耳,至于其不可坏者,乃当缘厄而愈胜。旧有诗八首,已写付卓契顺。临发,乃取而燔之,盖亦知其必厄于此等也。今录呈济明,可为写于旧居,亦挂剑徐君之墓也。……契顺又不知安在矣?吾济明刻舟求剑,皆可笑也。又书慰廖明略(正一)曰:

远去左右,俯仰十年,相与更此百罹,非复人事,置之,勿污笔墨可也。所幸平安,复见天日。彼数子者,何辜独先朝露,吾侪皆可庆,宁复戚戚于既往哉?公议皎然,荣辱竟安在?某余梦幻去来,何啻蚊虻之过目前也。矧公才学过人远甚。虽欲忘世,而世不我忘。晚节功名,直恐不免耳。老朽欲屏归田里,犹或得见。蜂趸之微,寻已变灭,终不足道。区区爱仰,念有以广公之意者,初欲启事上答,冗迫不能就,惟深亮之!病好了,孙鼛送烧羊来。复书曰:“烧羊珍惠,下逮童孺。”看着孙儿们大啖羊肉,津津有味,老人心里真有说不尽的高兴。

程怀立是地主,出面邀请苏轼宴会于广州城西北之净慧寺,三监司皆到。

净慧寺是广州一大名胜。寺中有九级浮屠,八棱飞檐,高二十七丈。萧梁大同三年(537)敕建,本名宝庄严寺,后改净慧禅寺,俗称花塔寺。端拱元年(988)开始重建,寺中供奉六祖慧能铜像;殿前有六棵大榕树,饭后,苏轼憩于六榕之荫,徇寺僧之请,为题“六榕”二字,后有“眉山轼题并书”一款,制成匾榜,悬诸寺门,从此大家都称之为“六榕寺”,净慧这个原名,反而完全湮没,几乎无人知道了。

广州是南海的一大都会,又是当时海舶胡贾通商丛集的码头,不但富饶,而且奢靡。三司衙门,常有宴会,席间,各出所藏书画文物来共同观赏,研讨鉴别,苏轼更是逃不了徇人要求题诗写跋,现在集中尚存《跋王进叔所藏画五首》《韦偃牧马图》诗、《王太尉峡中诗刻跋》《唐咸通湖州刺史牒跋》《石延年诗笔跋》《书进叔所藏琴》等篇,皆是应酬文字。

在许多次的宴会中,苏轼最欢喜的是孙鼛招待他在邸宅中的那一回。一日之中,享受了心爱的四物,书赠曰:“今日于叔静处饮官法酒,烹团茶,烧衙香,用诸葛笔,皆北归喜事。”享用之余,方从海外蛮荒归来的人,不免会想起在那边饮无酒、食无肉、写字无纸笔的日子,不胜感慨,所以《书孙叔静诸葛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