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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300)

作者:李一冰

也有风义卓荦、不避艰危的朋友,决心渡海来访。如诗僧参寥要来,被苏轼发书劝止,而他本人随亦遭难,未能成行。

眉州同乡杨济甫要叫他儿子杨明代他来看望苏轼,轼与书云:“某与尊公济甫半生阔别,彼此鬓须雪白,而相见无期,言之凄断。尊公乃令阁下万里远来海外访其生死。此乃古人难事,闻之感叹不已。”16再三劝阻。

妻舅王箴(元直)认为苏轼得意时,大家都去看他,现在落入难中,如何可以不去。所以奋不顾身,从眉山浮江而下,要来儋州。行至中途,听到苏轼内迁的喜讯而止。17

杜舆决心卖掉家里一切,要带妻儿到海南来与苏轼作伴,也因苏轼内迁而未实现。18

而第一个跨海来访者,则是四海为家的吴复古。

这位子野先生,是苏轼的道友。上年春日,他们还在惠州同游丰湖逍遥堂,玩到日将落时,兴犹未尽,再往西山叩罗浮道院,到得那里,时已二鼓,两人便同宿西堂,对床夜话。及今追想,为时不过年余,却已遥远得似是隔世之事。盖因人经酷虐的变乱,遂觉以前种种,一时皆已死去。如今面对故人,追想去年今日的欢笑,都成了梦影:

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鸡唱山椒晓,钟鸣霜外声。只今那复见,仿佛似三生。苏轼谪黄州时,曾为东坡雪堂寓客的巢谷(原名穀,后改谷),自从黄州一别,就回故乡眉山去了。二苏重入政坛,官高爵显,巢谷从不问讯。十年后,大苏流窜海南,小苏贬谪龙川,年逾七旬的巢谷,却发奋要从眉山徒步万里,分访苏氏兄弟。别人以为他不过说说疯话而已,哪知巢谷是认真的。元符二年正月,他竟徒步来到梅州。

苏轼接到巢谷从梅州寄来的信,长叹道:“此非今世之人所能,是古人才有的行谊!”

执手相见,不禁对泣。巢谷年纪那么老了,瘦瘠多病,但他还执意要过海去见苏轼。苏辙劝他道:

“你的意思是好,然而从此地到儋州,有数千里路,还要渡海,不是老年人可以做的事。”

“我自知还不会马上就死,公不必留我。”谷答。

苏辙劝阻再三,不听;看他囊中,所剩已无多钱。苏辙也正在闹穷,勉强凑了一点给他,他就动身了。

巢谷坐船行至新会,所带的行装却被一个“蛮隶”窃逃了。后来听到这个家伙已在新州被捕,巢谷赶去,想要追回失物。舟车劳顿,心里又急,不幸就在新州旅次病死。当地无一亲友,由官方草草收殓。19

直至元符三年(1100)八月,苏轼自廉移永,才知道巢谷途中病亡的事故。朋友之义,死生之痛,不禁大恸。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巢蒙在眉州,立即写信托杨济甫给他路费,叫他到新州来迎丧归葬,预备等他到了永州,再资助他扶榇回乡。

巢蒙未到前,旅殡需人照管,苏轼又致函提举广东常平的孙鼛(叔静)云:

……闻某谪海南,徒步万里,来相劳问,至新州病亡。官为藁殡,录其遗物于官库。元修有子蒙在里中,某已使人呼蒙来迎丧,颇助其路费,仍约过永而南,当更资之,但未到耳。旅殡无人照管,或毁坏暴露,愿公悯其不幸,因巡检至其所,特为一言于彼守令,得稍修治其殡,常戒主者保护之,以须其子之至,则恩及存亡耳。死罪,死罪。苏轼居昌化,虽甚孤寂,幸在生性随和,经过相当时间后,和土著中几个读书的老者交上了朋友,如黎子云兄弟、符林、吴翁等均是。他们也常聚饮,诗言:“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客逢佳节,也还有人来邀他出门去散散步,如元符二年的正月十五之夜,月色澄明,有几个老书生就来邀他一起出去步月,一直玩到三更天才回来。本集有“上元夜游”一则记事,比诸黄州所作《承天寺夜游》那篇小品,毫无逊色。记曰:

己卯上元,余在儋州,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西城,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沽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昌化不比黄州、惠州,黄州还有江边可玩,惠州还有丰湖可去。在昌化,他只能逗逗路边玩耍的儿童;独自站在溪边三叉路口,看看路上的行人;已经半个月没有醉饱过,想到明天,人家要祭灶了,也许会有人送点祭余的剩菜来……作《纵笔》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