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别海南
元符二年,岁又将尽,苏轼无聊益甚,夜间做了一个梦。梦中登惠州之合江楼,月色如水,韩魏公(琦)跨鹤来,对他说:“奉命管领天上重要曹事,故来相报,你不久就可以回中原去了。”26
醒来想想,意气用事的皇帝春秋正盛,坚持“独元祐臣僚不赦”的权臣依然在位,实在不能相信会有这种奇迹发生,然而心里又不愿不信。
某日清晨,他对苏过道:“我曾告诉过你,我决不为海外人。近日胸中感觉有一种将还中州的气象。”说毕,洗砚,索纸笔,焚香端坐,续言道:“我写平生所作八赋卜之,果如吾言,当不脱漏一字。”
写毕,自读一过,大喜道:“吾归无疑矣!”27
果然,一跨出新年,大局发生剧变,奇迹出现了。
元符三年(1100)庚辰正月初九,哲宗皇帝崩逝,年只二十五岁。上年九月,刘妃生子茂,遂得正位中宫,被立为后。但这皇子生后两三月间即告夭觞。越年,帝崩。
皇太后向氏对宰臣哭道:“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先定。”
“论礼与法,当立母弟简王似。”章惇抗声道。
“老身无子,诸王都是神宗的庶子,莫难如此分别。”
“论长,则申王佖当立。”章惇再说。
“申王眼睛有毛病,依次应立端王佶。”太后说。
“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章惇言犹未毕,曾布叱道:“章惇未曾与臣商议。如皇太后圣谕,甚为得当。”
蔡卞、许将跟着说:“合依圣旨。”
太后又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
章惇默不作声。于是论定,即召端王入宫,即位于柩前。群臣请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太后以帝已年长辞,帝拜泣坚请,太后才答应。端王,哲宗之弟,神宗第十一子,是即徽宗。
二月底、三月初,海南始得皇帝崩逝的消息,苏轼遵制成服,因是罪官,不敢作挽词。
吴复古在广州,听到朝廷叙复元祐臣僚,苏氏兄弟有内迁的消息,又听到司马温公赠太尉,曾布将为右相等等马路新闻,他非常兴奋,即刻再度过海,来报这个喜讯。
宦海升沉,人间富贵,在一个饱经忧患的人看来,毫无真实的意义。只是那些为了巩固权位、无所不为的人,今将安往?苏轼不禁产生一股怜悯之情,作《次韵子由赠吴子野先生二绝句》之一,即云:
江令苍苔围故宅,谢家语燕集华堂。先生笑说江南事,只有青山绕建康。苏轼的希望非常卑微,只望能回到惠州白鹤峰去住,于愿已足。他作《和陶始经曲阿》诗:“北郊有大赉,南冠解囚拘。眷言罗浮下,白鹤返故庐。”
秦观自横州谪徙雷州,至本年三四月间始到,开始和老师通问。这时候,他先得到苏轼内迁廉州的消息,立即专差送信来报告。苏轼答书略云:
前所闻,果的否?若信然,得文字后,亦须得半月乃行。自此径乘蜑船至徐闻出路,不知犹及一见否?……文潜、无咎(张耒、晁补之)得消耗否?鲁直云宣义监鄂酒。廉州若得安居,取小子(苏过)一房来,终焉可也。生如暂寓,亦何所择。果行,冲冒慎重。徽宗即位,大赦天下。封章惇为申国公,以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为门下侍郎,黄履尚书右丞,蒋之奇同知枢密院事。一面则诏求直言,登进邹浩、陈瓘、任伯雨、龚夬、张廷坚、陈祐为台谏官。其次是决定叙复元祐臣僚:范纯仁、刘奉世、吕希纯、吴安诗、韩川等,并任分司;吕希哲希绩兄弟、吕陶等并给宫观;苏轼徙廉州,苏辙徙岳州,刘安世徙衡州;王古、杨畏、晁补之、张耒等并与知州;黄庭坚、贾易等并与监当官的差遣。秦观奉命放还,准备径还衡州,所以苏轼给他信中有“果行,冲冒慎重”的叮咛,不幸他后来竟以跋涉长途,中暑死于道路。
章惇虽仍在位,但已丧失了权势,如他的内应刘后,虽仍被尊为元符皇后,但已毫无作用,而内侍郝随、刘友端等皆被逐出宫外。
徽宗初即位,确也锐意图治,虚心纳谏,延用忠鲠之士,史家认为颇有一点庆历之治的气象,想不到后来却坏在曾布、蔡京手上。
元符三年(1100)四月丁巳(二十一日)诏范纯仁等复宫观,苏轼等徙内郡。五月,告下儋州,苏轼以琼州别驾、廉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轼进上谢表,有惊魂复苏、喜出望外之意。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