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来的赐物,是茶一斤,封题皆是御笔亲书,苏轼赶忙写了札子称谢,托他代为进呈。
说完这个故事,苏轼慨然言道:
“且教子由伏事娘娘,我小使头出来,自家门打一解。”37
元祐五年底,太皇太后两次面谕执政,要召苏轼还朝。翌年正月,就有召轼为吏部尚书的消息。
苏轼闻讯,大为惶惑,因为范袓禹上年曾经论荐,所以复函淳父说:
奉书不数,愧仰可知。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为慰。某凡百粗遣,闻天官之除,老病有加,那复堪此。即当力辞乞闲郡尔。侧聆大用,以快群望。未间,千万以时自重。不宣。同年二月,朝廷以刘挚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苏辙为中大夫守尚书右丞。
太皇太后这次径擢苏辙居辅政之地的诏命,便没有以前几次那样顺利了,命下中书,右司谏杨康国拒不书读,奏曰:
辙之兄弟,谓其无文学则非也,蹈道则未也。其学乃学为仪秦者也,其文率务驰骋,好作为纵横捭阖,无安静理。陛下若悦苏辙文学,而用之不疑,是又用一王安石也。辙以文学自负,而刚狠好胜,则与安石无异。其言与反对派向来所说的无异,指三苏是苏秦、张仪的策士之学,毫无新鲜内容。章上,不报。改诏范祖禹书读行下。
太皇太后的旨意,虽然贯彻了,但苏氏弟兄之为朝臣侧目的情势,也益发深重了。
正月间,原拟召苏轼为吏部尚书,即前函所说的“天官之除”,后来既任命了苏辙为尚书右丞,兄弟同朝执政,总有不便。所以,二月二十八日诏下杭州,就改为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了。
苏辙对于尚书右丞这一新命,内则不敢超迁于老哥的前面,外则凛惧于同僚的忌嫉,连上四状,辞不接受。状言:
伏念臣幼无他师,学于先臣洵,而臣兄轼与臣皆学,艺业先成,每相训诱。其后不幸早孤,友爱备至,逮此成立,尝兄之力也。顷者,兄弟同立侍从,臣已自愧于心。今兹超迁,丞辖中台,与闻政事,而臣兄轼适自外召还,为吏部尚书,顾出臣下,复以臣故,移翰林承旨,臣之私意,实不遑安。况轼之为人,文学政事,过臣远甚,此自陛下所悉,臣不敢远慕古人,内举亲戚,无所回避。只乞寝臣新命,若得与兄轼同备从官,竭力图报,亦未必无补也。苏辙求与老哥一同退守侍从,使与现实政治权势,保持一个相当的距离,确实是个比较安全的处置。无奈太皇太后之重用苏辙、召还苏轼,用意本在牵制执政,所以仍然诏示不许。
苏轼在杭州奉诏,也立即奏请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拜发了第一状。他的立场,亦是亲嫌理应回避,如言:
……窃睹邸报,臣弟辙已除尚书右丞。兄居禁林,弟为执政,在公朝既合回避,于私门实惧满盈……伏望除臣一郡,以息多言。将来接替知杭州事的,是苏轼的老友,与他同应开封举人试,在仕历上亦步亦趋的林希(子中)。他以天章阁待制知润州,调知杭州。苏轼很高兴林子中来接他的手,有许多地方未完的心愿,希望子中能来完成。
苏轼奉诏还朝,杭州是无法留恋的了。一向乐观的他,以为既有苏辙在朝辅政,而他的处境,太皇太后也很明白,只要表示坚定的心,请求再行外放,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心里还很轻松。
不过,杭州的朋友,西湖的山水,即使是堤边的一草一木,行路的男女老幼,处处都似连系着感情的脉动,一时真不容易放开。所以,自有内召消息以来,苏轼湖上漫游的行脚,更加勤快了。
二月,杭州的天气,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福建路转运判官曹辅来了,陪他雪中游湖。过些日子,龙山真觉院的瑞香花开了,他们又一同去赏花。
这瑞香花,有黄紫两种,有紫瓣而金边者,初产于庐山,后来广植于各处。据(咸淳)《临安志》:“东西马塍,瑞香最多,大者名锦熏笼,色香清远。”然而,这已是南宋时事,苏轼为守时,却以真觉院的瑞香花为最胜。轼诗篇首言:“幽香结浅紫,来自孤云岑。”可知这是紫色而传自庐山的那一种。
曹辅和其他坐客都说这不是瑞香,是紫丁香。苏轼笑子方不识:“公子眼花乱发,老夫鼻观先通。”连作三阕《西江月》,其第三阕专为瑞香辩证:
怪此花枝怨泣,托君诗句名通。凭将草木记吴风,继取相如云梦。点笔袖沾醉墨,谤花面有惭红。知君却是为情秾,怕见此花撩动。作为一个中国旧诗人,必须通识草木虫鱼之名,原非易事。现在插入这段闲话,实欲见出苏轼的性格,认真而又好胜,即使是这种细碎的花名之争,他既不肯含糊混同,而又那么恣肆地调侃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