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区的水患,由来已久,仁宗朝的名臣范仲淹,最先提出治水的方略,但未触及泛滥之根本原因;熙宁年间,王安石用郏亶的治田说,为大地主们猛烈反对而罢;苏轼做杭州通判时,曾往湖州督察松江堤防的改修工程,对这问题,有过研究;今次再度考见泛滥的实况,认为这样浩大的水势,绝对不是数月霪雨所能造成,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出口淤塞,若能海口通畅,吴中即无水患。
松江海口之所以淤塞,是由于庆历以来,江上行船,改用陆挽,陆挽必须先筑挽路,建长桥,植千柱于水中,公私漕运虽然称便一时,但是挽路侵占江面,桥柱阻留泥沙,于是松江渐次淤积,海口终于扼塞,大水不能入海,一定会在沿江两岸泛滥成灾。
习用的长桥和挽路,固然不能废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即开凿旧桥外的挽路,另筑千桥,桥拱各加大为两丈,使松江的水流能够加速通过;然后公私协力浚渫海口,如此则江水有力,泥沙不再沉积,而水患也就少了。
苏轼听说常州宜兴县进士单谔36,颇精水利之学,特别向他请教。单谔面陈所撰《吴中水利书》一卷,苏轼细读后,认为确有精辟独到的见地,所以到京后,上《论三吴水利状》,即将单氏原书随状进呈。
苏轼说,三吴水利的重要,在于两浙之富,为国家财政所依恃,每年漕运京城米一百五十万石,其他赋税供馈,不可胜计,如果听任它十年九涝,必致公私凋弊。乞朝廷将此状和单著一并发交本路监司,躬加按察;或差懂水利的干练官吏,认真研考这个计划,详陈利害,商讨进行。
苏轼水学,是综合范仲淹的治水说与郏亶的治田说,两者加以折衷而成论,后世专家们的批评,认为并无太大的创见。其实,苏轼的研究只为实用,此来眼见太湖沿岸,田庄尽成泽国的凄惨景象,即使他已身返廊庙,重归玉堂了(奏状于元祐六年七月二日),依然寝食难安,亟望朝廷能够饬令地方,做好这件解决百年来江南水患的疏导工程。不料此状奏上后,仍为群小所弹,宰执所格,当时并不果用。直至数百年后,明人治三吴水利,却从苏集中检得这份资料,认为有用,付诸实施。苏轼为政论学的实用精神,不是高谈阔论的后人所能菲薄的。
七 奉召还朝
宋自开国以来,厉行中央集权制,所以士大夫社会的观念中,一向重京卿而薄外官;京卿得罪者常外放州郡,视为责降,几成通例。苏轼初至杭州,不知底细的陈传道,写信来安慰他的“不遇”,苏轼大为不安,复书言:
来书乃有遇不遇之说,甚非所以安全不肖也。某凡百无取,入为侍从,出为方面,此而不遇,复以何者为遇乎?尽管苏轼自己,有此不同流俗的胸襟,可是宣仁太皇太后却也并不同此想法,她是在极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准了苏轼乞放外郡的请求,心里抱着满腔遗憾,无时不在考虑弥补。
苏轼一离京城,元祐四年六月即除苏辙为吏部侍郎;三天后,改翰林学士;不久,又命权兼吏部尚书。纵然说苏辙自有进用的条件,但是晋升的速度那么快,时间又排得那么凑巧,令人不得不信,这未始不是太后的弥补手腕。
元祐五年(1090)正月,距苏轼莅杭不过半年,范祖禹即疏请召轼还朝,以为在中枢政治的重要献替上,不能没有像他这样一个耿直敢言的大臣。疏言:
臣伏见苏轼文章,为时所宗,名重海内。忠义许国,遇事敢言,一心不回,无所顾望。然其立朝多得谤毁,盖以刚正嫉恶,力排奸邪,为王安石、吕惠卿之党所憎,腾口于台谏之门,未必非此辈也……伏望圣慈早赐召还,今尚书阙官,陛下如欲用轼,何所不可?然而其时杭州正在灾荒之中,苏轼勠力从事于救灾工作,不便中途换人,只得暂时搁置一下。五月间,遂有再除苏辙为御史中丞的诏命。
这次诏命,系由宫中直接以中旨颁发,出于太皇太后的宸衷独断,事先未与宰执商议,因此引起自宰相以次,满朝的不悦。
不但宣仁太皇太后如此惓惓于苏氏兄弟,而年方十五,尚未亲政的哲宗皇帝,也很惦念这位曾任侍读的老臣。据王巩说,苏轼自杭召归途中,曾亲口告诉他说:在杭时,一日,宫里派中使下来,交代公事既毕,地方监司官集合在望湖楼上公宴饯行。席终,他迟不动身,问苏轼道:
“某未行,监司莫可先归。”
诸官告退,他密语苏轼道:
“某出京师时,往辞官家,官家说:辞了娘娘再来。某往辞太后殿,复到官家处,引某至一柜子旁,出此一角,密谕曰:赐与苏轼,不得令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