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答手诏留居京师札子》,其中写道:
我很恭敬地收下皇上的手诏:“我希望你能留在京城做一名论道官,你应该体谅我的用意,请你尽快答复是否同意我的安排。”我的才能浅薄,过去受到皇上的提拔,在这个职位上做了这么久,其实是个误会,我也没有可以报答的。再加上我的精力衰弱亏损得很厉害,而我的罪过日积月累,已经很多,因此冒昧地请求辞去我的职务。非常幸运,皇上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接着又派遣吕惠卿来传递圣旨,想让我留在京城作为顾问。我不能忘记皇上的知遇之恩,也不忍心离开皇上,然而又仔细一想,让我做论道官,恐怕不是很合适,还是将我安置在一个闲散的地方比较好。皇上托付的事情已经有人去做,只要以诚相待,就足以帮助皇上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我是难以留在京城继续听任官场的诽谤了。如果皇上安排我去个方便的州郡,我是不敢不勉力去做的。至于将来,再有用到我的时候,我曾当面答应过您,一定不敢推辞。
我们看王安石的《乞解机务札子》,也就是他的辞职报告,一共递交过六次,言辞哀怨悱恻,皇帝才终于答应他的请求,同时又亲自写了诏书,挽留他住在京城,以备向他征询意见。皇帝对一个臣子能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实在是无与伦比的。但是,王安石仍然执意要辞去官职,离开京城,他前后递交了六次辞职报告,应该说的都是实情。在王安石主持国家工作的数年间,文事武备,内政外交,百废俱兴,即使我们今天读史,仍然感到应接不暇。王安石以其一个人的力量独自承担起这么繁重的工作,他的精力被严重耗损,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而且,他还处在众人的怀疑、诽谤之中,想用引退来堵住那些叫嚷者的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王安石为什么不在前几年提出辞职,偏偏要在此时提出辞职呢?在这之前,一切新政都刚刚开始,如果那时他要离开,还会担心这些新政根基不稳,容易动摇,一定要亲自负责到底,才能有希望最后获得成功。到这个时候,大的方面都已经确定下来,又有神宗这样英明的皇帝在上面主持,继任者也能按照既定的方针去做,因此这样一项伟大的工程是不会功亏一篑的,这是他可以放心离开这里的原因。有人说他是以辞职要挟皇帝,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安石有什么要求是皇帝不能满足他的,而一定要用这种办法要挟皇帝呢?神宗对王安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根本不用靠要挟皇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也没有靠要挟皇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考异九)
据《宋史·王安石传》记载,郑侠上疏,将流民扶老携幼困顿苦痛的样子绘了一幅图画,献给皇上,并且说:“天下大旱是王安石导致的,罢免了王安石,老天爷肯定下雨。”慈圣、宣仁两位太后也流着眼泪对皇上说:“王安石扰乱天下。”皇帝也对他产生了疑问,于是罢免了他的宰相职位,让他做了观文殿大学士知江陵府。今天我们通过他写的这些辞职报告可以证明,事实与《宋史》的记载是完全相反的。他的辞职报告连续递交了六次,虽然被皇帝接受了,但仍然想把他留在京城。皇帝如果真的怀疑王安石,能这样做吗?而且,接替王安石担任宰相的韩绛、吕惠卿都是王安石推荐的,皇帝如果是听信了郑侠和太后的话才罢免王安石,为什么还要用他推荐的人呢?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宋史》没有一处不是在胡说八道。
王安石自从获得了这个闲散职位,就把他剩余的精力都用来著书立说了,完成了《三经新义》这部巨著。不到一年,他又被召回,做了宰相。显然,当时神宗曾与他有过约定,说是再召他回京的话,他不能推辞,才放他回去的,所以他在辞职信里一再说“将来再有用我的时候,我不敢推辞”这样的话,这时他就不得不应召前去了。然而,再次为相一年有余,退隐江湖的意愿就越来越阻挡不住了,他终于再次引退。他多次上奏,皇上都不允许,最后甚至告诉他,不要再提引退的事了。王安石没有办法,只好请王珪出面为他说话。他的文集中有《与参政王禹玉书》两封信,他在第一封信中写道:
我在宰相的位置上已经很久了,每次想到这一点,就觉得不能敷衍了事。近来我在为工作操心之余,病又加重了。对于自己的身体,我可以不去管它,但以此来谋划国家大事,怎么能没有荒疏和耽误,又怎能对得起皇上任用我的心意呢?何况,自从春天以来,我请求辞去宰相职务,已经上疏四五次了。如今,我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已经没有再继续做下去的道理了。所以,特别要仰仗你的帮助,看在老朋友的面上,委婉地为我说说话,也好早一点儿遂了我的心愿,不应该再被皇上留下,从而加重我怠慢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