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中国外交上首先遭遇的一件大事,就是俄蒙条约。俄国处心积虑,图我外蒙,历有年所。清宣统三年,外蒙各地受俄国胁持,已纷纷独立,逐我官吏,驱我军队。俄使并曾向清廷提出蒙人自治与中国不得在外蒙驻兵,不得向外蒙移民之条件,清廷未予承认。民国元年,中国政府正拟进兵外蒙,维护我领土主权之完整,乃俄使照会:若中国进兵,俄当干涉,进而于十一月八日经以俄蒙条约通知我外交部,公然将俄使前向清廷所提条件定入条约,俄国扶助蒙古编练军队,且在蒙古享有特权。政府虽严词拒绝,亦属无效。
我当时认为俄国乘我民国新建,力量未充,夺我主权,攫我领土,吾人断不能坐视我版图内之一部,不亡于前清专制之时,而亡于民国告成之日,无论外交折冲能否有效,均应以武力为其后援。否则侵略者将得陇望蜀,内蒙亦恐继入俄手。特于十一月十三日电请中央准我亲率马兵一独立旅,步兵一混成旅,屯驻包头,相机进攻,万一事机决裂,即占据内蒙各盟旗,然后进窥库伦。这一电报中,特别说明:“蒙疆系我完全领土,征伐自有主权。内蒙既固,则兵力财力胥为我有,俄虽狡猾,然为我国兵力所及地,当亦无词以难。即或派兵暗助,亦属鞭长莫及。如此筹计,我既有最后之设备,彼亦将知难而退。”政府终以种种顾虑,不敢决征蒙之策,只循外交路线与俄使进行谈判。
延至民国二年五月,俄国果嗾使外蒙军分东西两路大举内犯,晋军驻包头之刘旅,驻大同之陈旅,首先接战,连电告急。我以北门锁钥,关系重要,又于五月二十七日电请亲带一混成旅前赴战地,亲督迎战。中央以省防重要,坐镇不可无人为词,命我派孔庚师长带队应援。孔师长率部兼程北上,与绥远将军张绍曾部及我刘陈两旅协力堵击,敌势始渐顿挫。
已而因政府对边防军事无整个决策,外交总长陆徵祥【27】与俄使所商条件又为参议院所否决,敌恃俄援,进犯益急,朔边各省,岌岌可危。一直延至熊希龄【28】在进步党的拥戴下入组所谓“名流内阁”,孙宝琦【29】继长外交,与俄使重开谈判,缔结中俄条约五款,外蒙军方退,边患方息,而中国之对外蒙,从此亦只剩宗主权的虚名了。
民国三、四年间(1914—1915)是中国最沉静的时期,亦是袁世凯势力最盛的时期。各省都督(后为将军)之籍隶国民党者,仅仅剩下我一个人,只有临深履薄,以冀保持此一革命潜力。那时国民党经过二次革命失败与袁氏一再摧残之后,组织颇为涣散。中山先生为重振革命精神,于三年七月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设总部于东京,并分遣同志回国策进党务,以图革命之再举。斯时,袁氏力迫清除革命党人,我对来晋同志力保他们身份的秘密,并曾托他们报告中山先生说:我当多方设法保持此一仅存之革命据点;至来晋同志,我决加意保护。中山先生曾嘱我与陈其美先生多取联系。
三年七月欧战爆发,中国宣布中立。日本乘间攻占青岛,进兵山东,并于四年一月十八日提出二十一条件。举国闻之,咸表愤慨。然日本于五月七日提出最后通牒之后,袁总统于九日接受,并于十五日与日本正式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日条约。本来日本久已蓄意侵华,我在日本留学时,日本小学中即以“我ガ满洲”教其学生。民国建立以来,欺侮中国的帝国主义者,更以日俄英三国为首,日俄两国暗订秘密协定,划分日本之势力范围为内蒙与南满,俄国之势力范围为外蒙与北满,英国对此亦予承认,以换取其在西藏自由行动之密契。这种种侵略行为的加诸中国,一言以蔽之,乃国人勇于对内,不图自强,有以使然。“弱国无外交”,实在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我于四年二月应袁总统之召赴京述职,此时正是日本提出二十一条件不久之时,我见总统秘书长梁士诒【30】时,梁对我说:“总统准备三年后打日本,着我主财政,唐质夫【31】(唐在礼字)主军事。”我复询诸唐,一如梁言。我对梁、唐都说:“兄等应该劝阻,不可将总统促居炉火。”他们虽同情我的看法,但他们以为内里的人不好说话,最好由外边的人说。我当时并不是不同意抗御外侮,认为打日本须有能打胜的力量,否则轻言实足以招损。
我见袁总统时,曾特地向他陈述:“我们应以备战而止战,以强兵而睦邻,万一因国家权利不得已而决裂,须切实有战胜他国之把握。战胜之要,不外完全之物质与良好之精神,前者可操战胜权十分之三,后者可操胜权十分之七。”所谓完全之物质,极重要者厥为二事:一为军械制造之进步,一为征兵制度之实行。尤其征兵一事,今世大陆诸国容有征兵而不强之国,断无不征兵而能强之国,盖非此不足明养一兵、暗收十兵之效,以故百政可缓,惟此为急。至实行手续则不妨渐进,且不难在军政机关之举措,而难在民政机关之筹备。民政筹备必须配合国民教育之普及,国民实业之发达,地方警察之健全,地方自治之实行,官吏职任之专一等。所谓良好之精神,就是要养成最后五分钟之精神。此精神由人民忍苦耐劳之体力与舍生就义之心理合组而成。此二者之锻炼在军中,其所以能受此锻炼之素养,则在民政。民政方面如何完成此良好之精神?一在国民武德教育,一在社会尊军风尚。精神物质,兼营并进,军力方可日强,国力方可日固,无论攻守,始能操必胜之左券。他听了之后,嘱我写一文件提出。我回晋后即本我的主张写了一个军事问答,送呈采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