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女拥抱的当儿,我悄悄地往车里看了小林敦一眼。
他靠在车厢一角,睡熟了,身上裹着一件暖和的、毛皮镶边的披风,好像是过冬似的。一个苍白的、细巧的、柔弱的男孩子,你简直可以错把他当作是东家的小弟弟呢,两人的容貌就这么相像;可是他的神气之间有一种病态的乖戾,那却是埃德加·林敦所从来没有的。
东家看见我正在往车里望着,握过了手之后,就叫我还是把车门关了吧,不要去惊扰他,因为一路颠簸已使他很疲乏了。卡茜巴不得也看他一眼,可是她的爸爸叫她走过来,两人就一起步行着穿过林苑;我呢,赶紧走在前头,去关照仆人们准备起来。
“现在,心肝儿,”林敦停下步子,嘱咐他的女儿道,这时他们已来到正门口的台阶前面,“你那个表弟可不像你那样身子结实,也不像你那样嘻嘻哈哈的,再说,你别忘了,他不久前刚失去了他的妈妈;所以你别指望他马上就会跟你一起玩啊跑啊的。还有,别尽跟他说话、让他受不了。至少,今天晚上让他安静一下,行吗?”
“好,好的,爸爸,”卡瑟琳回答道,“可是我要看看他,他还没向窗外望过一眼呢。”
马车停了下来,睡着的人被弄醒了,他的舅舅把他抱出了车外。
“这就是你的表姐卡茜,林敦,”他说道,同时把他们的两只小手放在一起。“她已经很喜欢你了;记住,今天晚上可不能哭,你哭了就要叫她伤心啊。现在,快高兴起来吧;这次旅行已经结束啦,用不着你做什么事,你只消休息休息,怎么样让你高兴,你就怎么样好了。”
“那就让我上床睡觉吧,”那个男孩子回答道,避开了卡瑟琳的招呼,往后缩,又把几个手指伸到眼窝去抹掉快要掉下的泪水。
“得啦,得啦,真是个乖孩子,”我低声说道,把他带了进去。“你要叫她也哭起来啦。瞧,她就为了你多么难受呀!”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为她的表弟难受,卡茜也哭丧着脸,跟他一个样,回到了她父亲身边。三个人都进了宅子,上楼到书房里。
茶已经摆好在那里了。我于是替小林敦脱了帽子和披风,把他安顿在桌子旁的椅子里。谁知他刚坐下又哭起来了。东家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我才不高兴坐椅子呢,”孩子呜咽着说。
“那么到沙发上去吧,爱伦会给你端茶来的,”他的舅舅很有耐性地跟他说道。
我可以信得过,一路上,东家要照顾这个多病多灾的、什么都不称心的孩子,一定够受的了。小林敦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躺了下来。卡茜搬来了一只搁脚凳,连同她的茶杯,放在他身边。
起初,她默默地坐在那儿,可就是没法一直是这个样儿。她已经决定要把她的小表弟当作自己的宠儿,她也巴望他会成为这么一个宠儿;于是她开始抚摸起他的鬈发来,又亲他的脸颊,又端上她的茶碟给他喝茶,把他当作一个婴儿似的。这倒使他高兴了些,他原是比婴儿好不了多少啊。他擦干了自己的眼睛,还流露出淡淡的一笑。
“啊,他会生活得很好的,”东家留心看了他们两个一会之后跟我说道。“会很好的,只要我们能留得住他,爱伦。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作伴,很快就会让他感染一种新的生气。他会希望自己身强力壮,那时他就会有一种生气了。”
“只要我们能留得住他!”我心中在思量,感到一阵心痛,只怕这希望太渺茫了。接着我又想到,这个虚弱的小东西将来却要住到呼啸山庄去,跟他的爸爸和哈里顿一起过日子。这两个人,一个做他的导师,另一个给他当游伴,可真好呀!
我们的疑虑很快就见分晓了——甚至比我预料的还来得早些呢。
喝完了茶,刚把两个孩子带上楼去,看着小林敦睡着了——他不让我走,要我一直陪到他睡着了——我正站在门厅的桌子边,点上一支蜡烛,准备送到埃德加的卧室里去,这时候,一个女仆从厨房里走出来,告诉我希克厉先生的仆人约瑟夫在门口,要见东家。
“我先去问问他有什么事要办,”我忐忑不安地说道。“真不像话,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人家,而且是在人家刚赶远路回来的时刻。我看主人是不会见他的。”
我正这么说的时候,约瑟夫已经穿过厨房,出现在门厅里了。他穿上了他做礼拜时穿的好衣服。绷着他那张虚伪到极点、阴沉到极点的脸;一只手里拿一顶帽子,另一只手拿一根手杖,他的两脚在草垫上擦了擦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