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恫吓,哈里顿却似乎偏不在乎,这可把她气得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你去把马牵来,”她转过身去向那个女仆嚷道,“马上就把我的狗放出来!”
“说话轻些,”女仆回答道,“你跟人客气些,是不会损失什么的。虽说那位哈里顿先生并不是东家的儿子,他可是你的表兄弟啊;而我呢,又不是雇来伺候你的。”
“他,我的表兄弟!”卡茜嚷道,瞧不起地笑了出来。
“可不,当真是,”那个批评她的女仆说道。
“啊,爱伦!别让他们说这些话,”她心慌意乱起来,说道,“爸爸到伦敦接我的表兄弟去了。我的表兄弟是上等人的儿子。想想看,我的——”
她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起来,她一想到和这样一个乡下佬攀亲眷,可急坏了。
“别闹,别闹啦!”我轻轻说道,“谁家不是有七个八个表兄弟呀,而且形形色色的表兄弟都有,这有什么大不了,卡茜小姐;如果他们人品不好,叫人讨厌,那就不理睬他们就是了。”
“他不是——他不是我的表哥,爱伦!”她说下去道,一想到有这回事,又悲从中来,就投进了我的怀抱,想躲掉那个想法。
我非常恼火,因为她和那个女仆都把不该说的事捅了出来。林敦就要回来,卡茜一说,这消息肯定会报告给希克厉先生;同时也不用说,等林敦先生回来之后,卡瑟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盘问她爸爸,那个女仆说她有一个粗野的亲戚,这是怎么一回事。
哈里顿被卡茜当作仆人看待,本来很有反感,这会儿却不大计较了,倒是看她这样伤心,可怜她起来,就去把小马从后面牵到了门前,为了表示和好,他从狗窠里拿出一只弯腿的幼小的猎狗,塞进她手里,叫她别哭,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跟她过不去。她停止了哭泣,用又是敬畏又是恐慌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于是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到她跟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竟是这样合不来,我简直忍不住要笑了。这小伙子其实体格壮健,身材匀称,魁梧,容貌也端正;只是穿了这么一身衣裳,只配每天干庄稼活儿,在原野里游荡,追赶兔子什么的。可是我看他的相貌,觉得他的心地要比他父亲好得多。好苗子湮没在荒野的乱草堆里了;茂盛的野草长得比无人照看的树苗还高。不过尽管这样,你可以看得出,这儿的一块土壤是肥沃的,只要换一种情况,在良好的条件下,是可以结出丰硕的成果的。
我相信,希克厉先生倒并没在肉体上怎么虐待过他。说来还亏得这孩子有一股狠劲儿,决不会招惹人家来欺侮他。在希克厉的心目中,这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谁还高兴去碰他、折磨他呢。看来不怀好心的希克厉一心一意要叫他沦为一头畜生。从来不曾教过他读书、写字,从来不曾斥责过他的各种各样的坏习惯,只要不妨碍他的养主就行,从来不曾引领他往正路上跨出一步,也从来不曾教给他一条道德训诫,好抵挡那“邪恶”的腐蚀。
我还听到一些情况,看来孩子的变坏,约瑟夫也出过不少力呢。这老家伙出于他那心地狭隘的偏爱,对孩子从小就宠他、捧他,因为他是一支古老的家族的家长。过去,卡瑟琳·欧肖和希克厉还是在小时候,约瑟夫一向总是在东家跟前说他们的坏话,把他们说成“了不得地坏”,叫东家失去了耐性,只得借喝酒来解脱烦恼;现在呢,他又把哈里顿所犯的种种错误的责任完全放在那个霸占欧肖家产业的人的头上。
这孩子咒天骂地,他不去纠正他;孩子的行为不管叫人多么生气,他也很看得入眼。很显然,眼看着孩子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约瑟夫感到心满意足。他承认,这孩子是毁了,他的灵魂是没救了,可是他又想到,这笔账都该算在希克厉头上。哈里顿需要有血气,那就得靠他来指点了;这么一想,他就得到极大的安慰了。
约瑟夫不断给这孩子灌输了对于自己的姓氏、家世的那种自豪感。他恨不得挑拨这孩子去憎恨山庄的目前的主人,可惜他还没有这胆量;他对于新东家害怕得要命,已近于迷信了,就是心里对他有怨气,也只敢低低地诅咒一两声,背着人绕着弯子地骂几句罢了。
那些日子里,呼啸山庄的日常生活是怎么一个格局,我可不能说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讲的这些都是听说的,亲眼看到的却很少。村子里的人都口口声声说,希克厉先生很“小气”,对于他的佃户们,是一个没有情面、很难对付的地主;不过宅子里边,添了一个女仆照料家务,倒恢复了从前那种舒舒服服的情景,当年亨德莱当家的时候那种闹得鸡犬不宁的景象一去不返了。这位东家终年板着脸,从不跟人来往——不管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都不来往;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