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纳莉!”希克厉先生一眼看见我叫道。“本来,我还只怕我得亲自下山坡去把我的‘附属品’接收过来呢。你把我名下的东西送来啦,是吗?我倒要看看我们能把它改造成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哈里顿和约瑟夫跟在后面,个个张开着嘴,想看个究竟。可怜巴巴的小林敦,对三张脸溜了一眼,害怕得要命。
“还用说,”约瑟夫打量了半天,说道,“他已经跟你调包啦,东家,这一个是他家的妞儿呀!”
希克厉先是盯着他儿子直瞧,把他瞧得浑身打颤,无处可躲;于是发出一阵瞧不起人的讥笑声。
“我的天哪!好一个美人儿!一个多可爱、多讨人喜欢的娃娃!”他嚷道。“他们可是用蜗牛〔1〕、用酸牛奶把他养大的吗,纳莉?算我该死吧!可是我从没想到会糟到这个地步!魔鬼也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盲目乐观的人呀!”
我招呼那个发抖的、不知怎么才好的孩子下马来,走进屋去。他还不怎么懂得他父亲的话里的意思,也弄不明白是不是在说他——说实话,连这个样子很凶、冷嘲热讽的陌生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爸爸,他还捉摸不准呢。他紧贴着我,心惊肉跳,越来越哆嗦;希克厉先生坐了下来,向他一声喊叫:“过来!”他索性把脸儿伏在我肩膀上,哭起来了。
“得了,得了!”希克厉说着,伸手过来,粗暴地把他一把拉进自己的两膝中间,于是托住他的下巴颏儿,把他的脸儿往上抬。“别来这一套把戏!咱们又不会吃掉你,林敦——这是不是你的名字?你可真是你母亲的孩子,地地道道的!我名下的一份呢,你搁到哪儿去了呀?〔2〕——你这个呜哩呜哩哭的小鸡!”
他摘下了孩子的帽子,把他那一头浓密的、淡黄色的鬈发往后一推,摸摸他细细的手臂,又摸摸他小小的手指;在被这样上下打量的当儿,小林敦止住了哭泣,抬起他的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人家仔细看他,他也把人家看个仔细。
“你认得我吗?”希克厉问道,这时他已把孩子看个够,发现他一双小脚就像他一双小手那样又嫩又脆弱。
“不,”小林敦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茫茫然的恐惧。
“你总听说过我吧,我敢说?”
“没有,”他再一次回答。
“没有!你那个老娘太不像话了,她也不提醒提醒你,儿子对老子应该有点儿孝心!那么让我告诉你吧,你是我的儿子。我还要跟你说,你那个娘是个坏心眼儿的臭货,竟不让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样的父亲。窣,你不要受不了,尽往后缩,不要把脸涨得红红的!不过这倒也好,可见得你的血还不是白色的。做个好孩子,我就不会亏待你。纳莉,如果你累了,你可以坐下来歇歇;如果不累,那就回去吧。我料想你会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去报告给田庄那个窝囊废听的;再说,有你赖在此地不走,这小东西也不会定心的。”
“好吧,”我回答道,“我希望你对待这个孩子好一些,希克厉先生,否则他不会一直是你家里的人;在这广大的世界上,他是你这一辈子惟一的亲骨肉了——记着点吧。”
“我会待他非常的好,你放心吧,”他说道,笑了起来。“可就是不许别人待他好,我要他一心只向着我,谁也不能插到我们中间来。而且我这会儿就开始待他好;约瑟夫,给这孩子拿点早饭来。哈里顿,你这该死的蠢猪,快给我干活去。”
“可不是,纳莉,”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他接着说,“我的儿子大有希望做你们家的主人,我怎么会巴望他早早死掉呢?——总得先让我十足有把握做他的继承人之后再说呀。再说,他是我的骨肉,我要得意洋洋地看到我的小辈名正言顺地做他们偌大产业的主人——我家的孩子花几个钱雇他们家的孩子耕种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也只有想到了这一点,才能叫我容忍这个狗崽子。单就他本人而言,我就是看不起他;我还恨他,因为他叫我想起了过去的事。不过看在这一层份上,旁的也就不计较了。
“他跟我在一起,同样是安安稳稳的,而且同样照顾得十分周到,就像你家东家照顾他自己的孩子。我已在楼上布置了一间很漂亮的屋子。我还给他请了个教师,一星期三次,从二十英里以外赶来,他想学什么,就教他什么。我还关照哈里顿要听他的吩咐。事实上,我一切都作了安排,只想扶着他做他的绅士,自有他那种气派,在他那个天地里高人一等。可是我很遗憾,他不值得人家这样为他操心。如果在这世上我还有什么幸福的话,那就是让我看到他值得人家为他而骄傲;而这个脸色苍白、哭丧着脸的鬼东西,真叫我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