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呢,话也得说回来,她身上也有缺点,抵消了她的好处。往往没有规矩,就是她的一个缺点;还有是任性任意,被娇宠的孩子免不了都是这样的,不管他们脾气好还是坏。要是有哪个仆人碰巧惹她生了气,她总是来这样一句话:“我要告诉爸爸去!”如果她爸爸责备了她,哪怕只是用眼睛瞅她一下吧,你会以为她受到的打击把她的心都撕碎了。我可不相信他曾经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他担当起教育她的全部责任,这是他的一种乐趣。幸而她十分好学,接受能力又强,使她成为一个好学生。她学习得又快又用功,替他的教学添了光彩。
她长到十三岁,还不曾独自走出过一次林苑。难得有一两次,林敦先生带着她到外面走一两英里路。托付给别人他是不放心的。吉牟屯,在她耳朵里听来,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字罢了;除了她自己的老家,她惟一走近过、或是走进去过的建筑物就是乡村小教堂了。呼啸山庄,希克厉先生——对她说来,都是不存在的。她过着地地道道的隐居者的生活,看来这样的生活也使她很称心。有时候,从她那育儿室的窗口向外眺望乡村的时候,她的确会这样问道:
“爱伦,我还要待多久,才能爬上那些小山头呢?不知道山那边是些什么——是一片海洋吗?”
“不,卡茜小姐,”我就这样回答说,“山那边还是山,就跟这些山一个样。”
“那黄澄澄的岩石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当你站到那些岩石底下的时候?”
“潘尼屯山岩”的陡峭的小山峰特别吸引她的注意,尤其当这小山峰和一些小山头,承受着落日的光辉,而其余的景色都隐没在阴影中的时候。我跟她解释道,那儿只是一大堆光秃秃的石头罢了,石头缝里的那点泥土就连一株矮小的树都养不活的。
“为什么这儿已是黄昏了,而且已过了很久了,这小山峰还是亮光光的呢?”
“那是因为小山峰那儿比我们这儿高多了,”我回答道。“你可没法爬得上去——山峰太高太陡了。到了冬天,总是山那儿比我们这儿先有霜;在大伏天,我还在山头的东北角的那个‘黑洞’底下看到过残雪呢。”
“啊,你到山头上去过啦!”她高兴得嚷了起来。“那么我也可以去啦——等我将来长成一个大姑娘之后。爸爸去过吗,爱伦?”
“爸爸会跟你说,小姐,”我赶紧回答道,“山头上没有什么好玩,不值得去。你跟着爸爸去散心的原野,比那儿强多啦;画眉林苑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啦。”
“可是林苑我是知道的,而那些山头我还不知道啊,”她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我要是能从山头的顶点向四周望一望,那才高兴呢。总有一天我的小马敏妮会驮着我上那儿去的。”
有一个女仆说起了仙人洞,这可叫她着了迷,一心一意想要实现她这个心愿。她缠住林敦先生,她爸爸答应她,等她再长大些就让她到那儿去玩一次。谁知卡瑟琳小姐却是以一个月又一个月来计算她的年纪的,“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吗?可不可以到潘尼屯山岩去了呢?”这就是经常挂在她嘴边的问题。
到那儿去的路要绕过呼啸山庄,靠得很近,埃德加怕从那儿经过,所以她经常得到的回答是:“还不行,心肝,还不行。”
我说过,希克厉夫人离开她丈夫以后,还活了十二年多些时间。她一家人都是体质娇弱。她和埃德加不像你在这儿一带常见到的人们那样,缺乏红润的气色。她最后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清楚。猜想起来,兄妹俩是在同样情况下死去的——得了一种热病,刚开始时,病情发展还缓慢,可已是不治之症了,到了后期,病人的生命力很快就被耗尽了。
她写信告诉哥哥,这四个月来,她一直身子不好,只怕凶多吉少;她恳求哥哥尽可能去看看她,因为她有许多事情要料理,希望能和他最后告别,并且想稳稳妥妥地把小林敦交托给他。她的愿望是,小林敦归舅父领养,就像当初兄妹两个生活在一起一样。孩子的亲生爸爸,照她看来,可一点不想负担起抚养他、教育他的责任来。
我的东家依了她,毫没犹豫。为了一般的事情,叫他出一次门可难哪,这一回他飞快地去了。他把卡瑟琳交托给我,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日子里,要我倍加小心地看管她;而且反复叮嘱,即使有我陪着,也不能让她到林苑外面去玩。至于她没人照顾,会独个儿走了出去,那是他始终没有想到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