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人证实了他这番话,可是还咕哝着说道:
“我倒是宁可他自个儿去请大夫,留下我照顾东家总比留下他好些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死——还谈不到死呢。”
丧礼,我坚持要办得像样些。希克厉先生说,好吧,这也由我做主去办吧;只是他要我记住,办丧事的钱全都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
他始终摆出一副硬心肠的、无所谓的样子来,既看不出他表示高兴,也看不到他悲伤的神情;要是他流露出什么来的话,那是一种冷酷的满意,因为他大功告成了。
有一次,我果然注意到,他流露出一种洋洋得意的神态来,那是正当人们把灵柩从屋里往外抬的时候。他居然有这份虚伪劲儿,和大家一起送丧去;在跟着哈里顿走出去之前,他把这不幸的孤儿举起,放在桌子上,带着一种少见的兴致,咕哝道:
“好一个孩子,现在,你是属于我的啦!咱们倒要瞧瞧,这一株树是不是也会长得弯弯曲曲,跟另一株树一个模样——假使它也长在风口里,让猛风来扭它的树枝树干!”
可怜这小东西,他懂得什么呢,听了这话,还挺高兴呢。他玩弄着希克厉的胡子,摸摸他那张脸。
可是希克厉说这话的用意,我却是捉摸得到的,因此我就说了,口气很生硬:
“那孩子一定得跟我回画眉田庄去,先生。哪怕你把全世界都算作是你的,这孩子也不能属于你啊。”
“这话是林敦说的吗?”他问道。
“当然啰,是他叫我来领他的,”我说道。
“好吧,”那个坏蛋说道,“眼前我们不争论这回事吧;可是我很有意思自己动手来带一个孩子,所以你去转告你的东家,如果他想要把这孩子接收过去,那么我就得要我自己的孩子来补这个缺。我才不会乖乖地放哈里顿走呢,除非我确切知道有另一个来跟他交换!”
他这番话可把我们的手脚捆住了。我回家之后,把希克厉的意思转达了。埃德加·林敦本来就没多大兴趣,就此再也不提要干预这回事了。就算他真想要跟希克厉去争孩子,我恐怕那也不过是劳而无功罢了。
本来是客人,如今却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了。他把所有权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而且向他的法律代理人证明他这所有权是不可动摇的;那代理人呢又转过来向林敦先生证明:欧肖把他名下的地产一尺不留地全都抵押出去了,为了好借得钱来满足他的赌博狂;而他希克厉是接受抵押的人。
就这样,哈里顿本该是附近一带的首屈一指的绅士,现在却只落得在他父亲的冤家对头手下讨日子过了,他在自己的家宅里反而充当了一名仆役,连工资都没有;他也再没有出头的指望了,因为他举目无亲,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他受了人家的欺侮。
本章注释
〔1〕指方才她笑着闯进来。
〔2〕指已故的卡瑟琳。
〔3〕东西,指血。亨德莱最后成了个不能自拔的酒鬼,希克厉在这里讽刺地说,从他血管里流出来的是酒多于血。
〔4〕英国上层阶级的社交习惯:妇女们在饭后上楼去休息,男人们留在餐厅里喝酒聊天。
〔5〕英国传说,小妖精喜欢扭人、掐人。
〔6〕在英国古典文学中,常以窗子比喻眼睛。
〔7〕按照基督教的教义,人故世后,先在炼狱洗涤生前罪孽,然后才能升入天堂。
〔8〕英国有谚语:“喝醉得像王爷一般”,意即酩酊大醉。
〔9〕希克厉意谓亨德莱系自杀身亡。教会拒绝为违背基督教义的自杀者举行安葬仪式,也不准埋在教堂墓地。又,当时在押死囚自杀者埋在十字路口。
第十八章
过了那一段叫人心酸的日子,接下来的十二年(丁恩太太接着说下去),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了。在那些年月里,最让我烦心的事也无非是我家小姐得了一些小病小灾罢了——那是她和所有的婴儿,不管穷和富,都免不了的。而在那些无病无痛的日子里,在她出生六个月之后,她就像一株落叶松似地成长起来;她能够走路了,她会说话了——走路、说话,都有她自个儿的方式——而那是在荒原的野花还没在林敦夫人的坟前第二度开放之前。
这小东西,真逗人喜爱!她把阳光带进了一座凄凉的宅子里,看她那张脸蛋儿,真是个大美人,长着欧肖家的漂亮的黑眼睛,却又有林敦一家人的细白的皮肤,秀气的容貌和金黄色的鬈发。她总是笑呀闹呀的,但并不粗野,再加上她那颗心又是敏感、活跃到了极点。她跟你好起来就好得不得了,使我想起了她的母亲来。可是她又并不像她母亲,因为她能够像鸽子那样温柔和顺,她的声音又是那样柔和,她的表情带一种沉静的气氛。她生气的时候从来不曾暴跳如雷;她的爱也从来不是猛烈的。她爱得深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