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命!命!从来有哪个基督徒可曾听到过像这样子说话吗?吱吱喳喳,咿咿呀呀的!叫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些啥?”
“我说,我想要你陪我进这宅子!”我嚷道,还道他是个聋子呢,可是对他那种粗鲁心中十二分的厌恶。
“我管不着!手头还有别的活儿要干呢,”他回答道,只管继续忙他的正经,一边摇晃着他那瘦长的灯笼下巴,还明摆出一副看不起人到极点的神气,打量着我的服装和容貌——我身上穿的衣服是太华丽了,可我脸上透露的神色,我知道,却是太凄凉了——就像他希望看到的那样凄凉。
我绕过院子,穿过一个小门,来到另外一个门儿前,我大胆敲了门,希望会有个懂些礼貌的仆人出来答应。
等待了一会儿,门儿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他没打领巾,一身穿着也是乌七八糟的,一团团倒挂下来、披散在他肩头的乱发把他的脸都遮住了;那一对眼睛也跟卡瑟琳有些儿像,只是变得那么阴森可怕,原先的秀美连影子都没有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原来的名字是伊莎蓓拉·林敦,”我回答道。“你从前看见过我的,先生。我新近嫁给了希克厉先生,他把我领到这儿来了——想必是得到了你的同意的吧。”
“那么说,他可是回来啦?”这位隐士问道,他两眼闪光,像一头饿狼。
“对啦,我们刚才来到,”我说道;“可是他把我留在厨房门口,我想走进去,不料你的小孩子在那儿做哨兵,他叫出一只大猎狗来把我吓跑了。”
“这不得好死的小贼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倒还不错!”我那未来的房东咆哮道,一对眼睛往我身后的一片黑暗里张望,一心想要发现希克厉;接着他只管自言自语地咒骂了一阵,口口声声说是如果那个“恶魔”欺骗了他,就要怎样怎样对付他。
我后悔真不该第二次又闯进了这宅子;不等他咒骂停当,我几乎便想溜走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行动,他把我叫了进去,关上门、落了闩。
屋子里炉火烧得好旺,但是除了炉火,这么大一个房间,再没有一点火光了。地板积起了灰蒙蒙的一层;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那锃亮的白镴盆子发出的光彩常把我的眼光吸引了去,现在同样蒙上了油渍和尘垢,早已黯然失色了。
我问他我能不能叫唤一个女仆,让她领我到卧室里去。欧肖先生却并不理睬我。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只顾在室内踱来踱去,分明早把我这个人忘掉了;看他是那样出神,又是从头到脚,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概,我就吓得没有敢再去打扰他。
爱伦,那你也不用吃惊了,在这个当儿我怀着怎样一种心境——我灰心丧气地枯坐在那淡漠无情的炉火边,这凄凉的味儿比孤独还难堪哪;我不禁想念到四英里以外便是我那甜蜜的老家,家里有我在这世上惟一亲爱的人儿;可是这四英里路就好比横隔一个大西洋,我再也跨不回去了!
我问我自个儿道——我能到哪里去寻求安慰呢?你千万别告诉埃德加或是卡瑟琳,我这一个愁苦压倒了其他的一切愁苦——我真伤心,竟找不到哪一个可以,或是愿意站在我这边来对付希克厉!我差不多是高高兴兴地赶到呼啸山庄来找个栖身之所,这样,我就不必跟他单独住在一起啦;可是他很知道来到这儿,跟我们在一起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不怕他们会来管他的事儿。
我坐着,默想着,痛苦地把时间挨过去。钟打了八下,打了九下,我那位同伴还是只管在房内踱来踱去,把头垂到了胸前,一声不吭,除非偶尔气呼呼的忍不住吐出一声叹气,或是迸发出一声喊叫。
我留心细听宅子里有没有妇女的声音,真是悔恨万分,越想越绝望,到最后,怎么也压抑不住,我唉声叹气,哭了。我并不理会到我是正在别人面前哭泣哪,直到后来,踱着方步的欧肖在我对面站住了,瞪眼向我望着,流露出一种如梦初醒的惊讶。趁他恢复了注意力的当儿,我嚷道:
“我赶路累了,我要睡觉去!女仆在哪儿呀?她不肯来见我,你就领我去找她吧!”
“咱们家没有女仆,”他回答道。“你自个儿伺候自个儿吧!”
“那么我该睡到哪儿去呢?”我哭了起来。我也顾不得体面了——疲倦和狼狈把我压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