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一个亲人!我跟他两个分开!”她嚷道,带着气呼呼的声气。“是谁来拆散我们,请教?他们会遭到米罗的命运〔2〕!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爱伦——世上再没有哪个人能代替得了他。人世间有多少林敦,一个个都化为乌有,我也不答应抛掉希克厉。啊,那不是我原来的打算——那不是我原来的意思!如果要付出这么一个代价,我就不会去做林敦夫人了!他将永远在我心上,就像当初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一样。埃德加必须摆脱对于他的仇视,至少要容忍他。他会做到的,当他知道了我对他的真实的感情。纳莉,这会儿我明白了,你当我是一个只想到自己的可怜虫;可是难道你就从没想到,要是我跟希克厉做了夫妻,我们两个只好去讨饭吗?要是我嫁给了林敦,那我就可以帮助希克厉抬起头来,安排他从此再不受我哥哥的欺压。”
“用你丈夫的钱吗,卡瑟琳小姐?”我问她道,“那你会发觉他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打发。虽说我不便下什么判断,我可是认为,你说了好些原因为什么愿意做小林敦的太太,这一个却是最糟的动机了。”
“没有这话!”她反驳我道,“这一个是最好的动机!其余的都是为了满足我一时的高兴,也是为了埃德加,满足他的心愿。这一个可是为了另一个人,在他心里包含了我对埃德加,我对我自己的感情。我没法儿跟你说清楚,可是你,每一个人,总有这么一个观念吧:在你自个儿之外,你还有一个你——应该还有一个你。天把我造了出来干什么呢,假使我这人是尽在我这一身了?我在这世上的最大的苦恼,就是希克厉的苦恼;他的每一个苦恼,从刚开头,我就觉察到、切身感受着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就是他。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他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他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
“我对林敦的爱,就像挂在林子里的一簇簇树叶,时光会改变它,我很知道,到了冬天,树叶片儿就要凋落了。我对希克厉的爱,好比是脚下的永恒的岩石,从那里流出很少的、看得见的快乐的泉源,可是却必不可少。纳莉,我就是希克厉!他时时刻刻在我的心头——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就像我不能老是我自个儿的欢乐一般,而是因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所以不用再提我们两个会分开吧。这是办不到的事。再说——”
她说不下去了,把她的脸儿埋在我裙子的皱褶里,可是我猛地一缩,闪开了她的脸儿,我再也受不住她那些痴话了!
“要是我从你这胡扯里听出什么名堂来,小姐,”我说,“那只是叫我相信,你对于嫁到人家做媳妇的责任还一点不懂得呢;否则的话,你就是一个坏心眼儿、不懂规矩的姑娘。可是你别拿你的心事来跟我缠吧,我不能答应替你保守什么秘密。”
“那些话你不会讲出去吧,”她焦切地问道。
“不,我不能答应你,”我再说一遍道。
她还要勉强我,正在这时候,约瑟夫走进来了,我们两个的谈话就此结束了。卡瑟琳把她的椅子移到了角落里去,她看护哈里顿,我去准备晚饭。
饭菜做好之后,我跟我那位下房里的伙伴争吵起来:亨德莱先生的晚饭该谁送去;直吵到饭菜差不多全冷了,还不曾得到解决。最后两人才商定,他要吃饭,让他自个儿来要,因为只要他独个儿关在房中好一阵之后,我们就都怕到他跟前去。
“到这时候,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还不从田里回来?他在干什么?谁看见过这样会偷懒的!”那个老家伙问道,东张西望地找希克厉。
“我去叫他,”我回答道。“他准在谷仓里,那还用说。”
我走去叫他,可是没有人回答。回来之后,我悄悄告诉卡瑟琳,她说的那些话,我敢说,他大半都听去了;还说正在她埋怨她哥哥待他刻薄的当儿,我看见他溜出了厨房。
她大吃一惊,直跳起来,把哈里顿往高背椅上一摔,便自个儿奔去找她的朋友了,连想都来不及想,她为什么要这么慌张,或是听到了她那番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一去就不回来了。约瑟夫主张不用再等了。〔3〕照他精明的料想是,他们两个一定有意呆在外面,好逃避听他长篇的福音。他认定他们“坏得什么坏行为都干得出来”。所以那天晚上,他按照老规矩,作完了一刻钟的饭前祈祷之后,又为了他们的缘故,另外再加一篇特别的祷告;他并且在饭后的感恩词后面还准备再添上一段同类的祷告,要不是我们家的小姐冲进屋来,急迫地命令他赶快奔到大路尽头去找希克厉,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逛,也要把他找到,拖他立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