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冲到楼下,把我那宝贝孩子紧抱在胸口。亨德莱却从容得多地走下楼来。他酒醒了,心里也感到内疚。
“这是你的错,爱伦,”他说,“你该把他藏起来,不让我看到。你该把他从我这里抱开去!他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受伤!”我忿怒地嚷道。“他即使没摔死,也会变作个白痴!唉,他的妈妈怎么不从坟墓里升起来,看看你是怎样对待这孩子的呀!你比邪教徒还不如——用这种手段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他想去抚摸那孩子;孩子伏在我怀里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差不多把他所受的惊吓忘却了,谁知他爸爸的手指一触到他,他又哇的哭起来,叫得比方才更厉害了,同时拚命挣扎,好像要惊风的样子。
“你别管他吧!”我接着说道。“他恨你——他们全都恨你——那可是一点儿不假的事!你的家庭多么美满哪,你做人做得真好哪!”
“往后还有得好呢,纳莉,”那堕落的人笑了起来,心肠又硬起来了。“眼前,你且抱着他走吧。还有你,听着,希克厉;你也给我走开,别让我看到听到……今晚我不来要你的命;除非也许我一把火烧了这宅子——不过这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呢。”
说着,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小瓶白兰地,倒了些在酒杯里。
“不,你不能再喝了!”我恳求道。“亨德莱先生,你听听人家的警告吧。你也顾怜顾怜这个不幸的孩子吧,就算你一点不爱惜你自己!”
“随便哪一个来看顾这孩子,都比我强,”他回答道。
“顾怜顾怜你自个儿的灵魂吧!”我说,想把酒杯从他手里夺下来。
“我才不呢!恰恰相反,我再高兴不过的就是把灵魂送到地狱去,也算是给造物主的惩罚,”这个亵渎神明的人嚷道。“为灵魂甘心给打入地狱干杯!”
他喝干了烈酒,不耐烦地挥手叫我们走;命令的结尾是一连串可怕的诅咒,我都不愿意再把它讲一遍、再记得它。
“可惜,尽喝酒也送不了他自己的命,”希克厉说。门关上之后,像回响似地他咕噜了一串诅咒,算是回敬。“他是在拚命拆自己的台,可是他的体格却硬是顶住了。坎纳斯先生说,他愿意拿他的母马打赌,在这吉牟屯一带,他的寿命比谁都长,等他跨进坟墓,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罪徒了——除非他碰巧遭到了什么意外的事。”
我走进厨房,坐下来,低低哼着,哄我的小羔羊儿入睡。希克厉呢,我还道他到谷仓那边去了;到后来才发觉原来他只是走到高背椅后面便打住,倒在靠墙的一条长椅上,避开了火光,不吭一声。
我把哈里顿放在膝上摇着,哼着一支歌儿,是这样开头的:
夜深了呀,娃娃们哭哀哀呀,
坟里的亲妈妈听得了呀——〔1〕
正在这时候,卡茜小姐把头探进来了。方才她躲在自个儿的房里留神听着外面的闹声,这会儿悄悄问道:
“只你一个人吗,纳莉?”
“只我一个人,小姐,”我回答。
她走了进来,向火炉边靠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便抬头望着;只见她脸上的神色好像很焦虑不安似的。她的嘴唇半张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还吸了一口气呢;可是却化作一声叹息溜了出来,并没半句话。
我把歌儿哼下去,她下午的行为我还没忘了呢。
“希克厉在哪儿?”她打断了我的歌儿问道。
“在马房里干他的活儿,”我回答。
他并不纠正我,也许他已经瞌睡了吧。
接着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我看见有一两滴泪珠从卡瑟琳的脸蛋上滚到石板上。
她可是为了自己那种可耻的行为而感到惭愧了吗?我这样问自己道。那倒是一件新鲜事儿呢。不过只要她高兴,那也未始做不到呀;只是我不想给她什么帮助。不,任凭什么事儿,只要跟她自己无关,难得会教她烦心的。
“唉,好人儿!”她终于嚷道。“我好难过呀!”
“真可惜,”我说。“要讨你欢喜可不容易哪。有这么多朋友,很少烦心的事儿,还不满足!”
“纳莉,你能给我保守一个秘密吗?”她说下去道,在我身边跪了下来,抬起她那双娇媚的眼睛望着我,那副动人的神态,就算有着满肚子的气恼,并且有天大的理由,也会全给她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