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把那些书收拾起来,全扔进炉火里。我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向一阵怒火献上这些祭品,他内心是多么痛苦啊。当书本在烈火中焚化时,我猜想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初从书中所获得的乐趣,而且盼望着将来能获得更多的乐趣,因而产生一种洋洋得意之感;我以为我还能猜得到是怎样一股动力促使他这么私下苦读。他本是一向满足于每天的劳役和那粗野的牲口般的吃喝睡觉,直到有一天在他的生活的道路上碰见了卡瑟琳。她的讥嘲所给他的耻辱,以及要博得她赞赏的希望,这就是他力求上进的动机;可是哪儿想到,他的努力既不能使他避免羞辱,也不曾给他带来赞赏,只是带来了相反的结果罢了。
“对啦,像你这样的畜生,除此之外,还能从书本里得到什么好处呢?”卡瑟琳嚷道,咬着她那吃了亏的下嘴唇,瞪着一双怒眼,看一场熊熊的怒火在对方的心里燃烧着。
“这会儿你快给我住嘴吧!”哈里顿凶狠地回答道。
他这时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就一头冲向了大门口,我急忙给他让路。不料他还没迈过门前的石阶,希克厉先生从砌道上走来了,正好碰见他,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道:
“这会儿干吗呀,我的小伙子?”
“没什么,没什么,”他说完就挣脱身子,好去找一个孤独的场所,品味他那悲哀和愤怒了。
希克厉打量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要是我败在自己的手里,那才怪呢,”他咕噜着说,并不知道我在他的背后。“我只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父亲,哪知道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看到了她!见鬼,他怎么会像起她来了?我一看到他就简直受不了!”
他两眼看着地面,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屋内。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安的、焦虑的表情,这是我过去从未看到的。看他本人也像是消瘦了些。
他的儿媳妇,从窗子里一望见他,马上就逃到厨房去了,所以室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很高兴看到你又能出门了,洛克乌先生,”他回答我的招呼说,“一部分是出于自私自利的动机。在这块荒凉的地方,一旦失去了你,那我恐怕很难马上就能找到谁来补这个缺。我常常感到奇怪,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怕是忽发奇想吧,先生,”我回答道,“要不然,就是我的怪念头叫我在家里待不住。下星期我要到伦敦去了,我必须预先通知你,在我租借画眉田庄十二个月满期之后,我不再续租了。我想我不会再在那儿住下去了。”
“噢,是吗?你逃避在尘世之外,已感到厌倦了,是吗?”他说道。“可是如果你因为不再住在这个地方,而来请求停付房租,那你是白白地跑这一次了。应该付给我的一文都不能短少,我讨账是向来不讲情面的。”
“我并不是为了想少付什么房租而来的,”我嚷道,心中很不愉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跟你把账算清。”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
“不用,不用,”他冷淡地回答道。“如果你回不来了,你会留下足够的财产来抵偿你的欠租。我并不等着钱用。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一位决不会第二次上门来的客人,是经常会受到欢迎的。卡瑟琳,把餐具拿来吧。你在哪儿呀?”
卡瑟琳又出现了,端着一盘刀叉。
“你可以跟约瑟夫一块儿吃饭,”希克厉咕噜着说,“就待在厨房里,等他走了再出来。”
她完全遵照他的指示;也许她并不曾动一下心,因而不想做出违抗的行为。整天跟那些乡下佬、厌世者生活在一起,即使碰到了上流社会里的人士,她大概也没法欣赏了吧。
在我的一边,坐的是希克厉先生,冷峻而阴郁,另一边是哈里顿,死不开口,我可说是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吃完饭,我很早就告别了。我很想从后门走,好最后再看卡瑟琳一眼,还可以气气那个老头儿约瑟夫;可是哈里顿奉命牵了我的马来,而我的主人又亲自送我到门口,因此我的希望落了空。
“这一家人生活得多么沉闷啊!”我骑着马顺着大路走的时候想道。“要是林敦·希克厉夫人跟我两个爱上了,就像她那个好保姆所希望的,而且双双搬到城里那热闹的环境中去住,那对于她,将是实现了比神话还要富于浪漫气息的梦幻啊。”
本章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