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庄走来的,”我回答道。“趁他们替我收拾卧室的当儿,我要找你的东家,跟他把我的事务了结了,我想以后在百忙之中不见得另外再有机会了。”
“什么事务呀,先生?”纳莉问,把我引进了正屋。“目前他出去了,一时还不会回来呢。”
“关于租约的事,”我回答道。
“噢!那你得去跟希克厉太太谈妥当呀,”她表示意见道,“或者不如跟我谈吧。她眼前还没学会怎样处理她的事务呢,由我来代表她;再没有别人了呀。”
我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啊!我明白了,你还没听说希克厉已经去世了呢,”她接着说道。
“希克厉死啦!”我大吃一惊,嚷道。“多久了?”
“三个月了。可是坐下来吧,把帽子给我,我自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等一下,你还没吃过东西吧,吃了没有?”
“我一点不想吃,我已经关照家里准备晚饭了。你也坐下来吧。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死去。说给我听是怎么回事吧。你说他们一时回不来——是说他们年轻人吗?”
“可不。我每天晚上都不得不责备他们,不该深更半夜还在野外闲逛。可是他们才不理我呢。至少你得喝一口我们家的陈酒吧;这酒会给你提神的——你看来有点儿累了。”
她说罢就赶紧拿酒去了,我就是想拒绝也来不及;我听得约瑟夫在责问:“像她这样一把年纪的女佣人,还要招引男人到厨房来追求她,真丢脸哪,真丑死啦!是不是呀?这不算,还要从东家的地窖里拿出那些酒壶来!他〔1〕坐在那儿眼看有这样的事,真替那女人脸红呀!”
她并没有停下来回敬他,而是马上进来了,端上来一银壶酒。我连声称赞说好酒。喝过了酒以后,于是她就把希克厉后来的事讲给我听;按照她的说法,他的结局可真稀奇啊。
你离开我们以后,不到两个星期,我就被召唤到呼啸山庄来了,我想念着卡瑟琳,不用说,我满心喜欢地服从了这命令。
我第一次和她见面,叫我又伤心又震惊——自从我们分手之后,她变得这么厉害。希克厉先生并没有说明他为什么改变主意要我到这儿来,他只说是他要我来,他不想再看见卡瑟琳了。我得把小客厅当作我的起坐室,把她带在我的身边。如果他每天不得不看见她一两次,那也就够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卡瑟琳似乎很高兴。我一点一点地偷运来一大批书,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那是她在田庄时作为消遣的。我想得倒好,以为我们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些了。可惜这个幻想并没有维持多久。
开头,卡瑟琳倒是满足了,可是没有多久,她变得焦躁不安起来。首先是不准她走出花园一步,春天快要来了,却把她关禁在那么狭小的一个天地里,这使她很怨恨;其次是,我要料理家务,就不得不常常离开她,她说她寂寞。她宁可到厨房去跟约瑟夫吵架,也不愿独个儿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们你一句来我一句去,我倒并不在乎,可是当主人要一个人独用正屋的时候,哈里顿也往往不得不躲到厨房去。一开头,她一看到他来,就离开了厨房,要不然,就是默默地帮我做家务,跟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一句话都不提起他。他呢,也总是绷紧着脸,不吭一声,那副架势真够瞧的。
尽管这样,没有多久,她的态度渐渐转变了,再也做不到眼里没有他这个人了。她议论起他来了,批评起他来了:愚蠢啊,懒惰啊;他过的这种日子他怎么能安心过得下去呢?他怎么能一整个晚上都坐在那儿,只管瞧着炉火,只管瞌睡呢?——她表示她想不明白。
“他就像条狗,不是吗?爱伦?”有一次她这么说,“还是他像一匹套车的马?他干他的活,吃他的饭,睡他的大觉,永远是这样!他的头脑一定是多么空洞、灰暗啊!——你从来没有做过梦吗,哈里顿?要是做过梦,你做了些什么梦呢?可是你是没法跟我说话的!”
说到这里,她直瞧着他,可是他既不开口,也不再望她一眼。
“也许他这会儿正在做梦呢,”她接着说道。“他扭动他的肩膀,就像是朱诺〔2〕在扭动她的肩膀呢。你去问他,爱伦。”
“要是你不多懂得些规矩,哈里顿先生要请东家打发你上楼去了,”我说道。
他不只是扭动他的肩膀,他还握紧了拳头呢,很想要试试它的威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