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带头写,我没有,”卡茜抽泣着说,心都快碎了。“我从没想到过要爱他,直到那次——”
“爱!”我嚷道,带着十二分讥嘲的口气吐出了这个字。“爱!谁听到过这样的胡扯?那我也尽可以跟一年来一次、收买咱们家谷子的磨坊主谈什么爱不爱啦。好一个爱呀,真有你的!前后两次加起来,你这辈子和林敦见面还不满四个钟头!瞧,这儿是小娃娃的胡说八道,我要拿到图书室去,咱们听听你爸爸对于这种‘爱’有什么好说的!”
她扑过来就抢她那些宝贝信,可是我把信高举过我的头,于是她倾吐出一连串狂热的恳求,求我把信烧了吧——随便怎样处置都行,就是不能拿去给别人看。我真是又好笑又想骂她——因为我捉摸这无非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后来我终于有些心软了,便问道:
“如果我同意把信烧掉,你能不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书信往来?——也不再寄书去(我看得出你是寄过书给他了),也不送一束鬈发,一只戒指或是什么玩具去。”
“我们从来不送什么玩具!”卡瑟琳嚷道,她的自尊心把她的羞耻心压了下去。
“那么什么都不送,是不是,小姐?”我说,“除非你有这个决心,否则我就走啦。”
“我答应好了,爱伦!”她拉住我的衣裳嚷道。“噢,把信扔进火里吧!——扔吧,扔吧!”
我用火钳拨开一块地方。这牺牲可是太痛苦了,太受不了啦;她苦苦地哀求我给她留下一两封信吧。
“一封或者两封,爱伦,让我保留着,作为对林敦的纪念吧!”
我解开手绢,开始把信札从手绢角往炉子里倒,火舌卷起来,直冲烟囱。
“我要留一封,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呀!”她高声尖叫道,也不顾烧痛手指,把手伸进火里,抢出了烧剩一半的纸片。
“好得很呀,我也要留一些给你爸爸去欣赏欣赏!”我回她道,把手中剩下的信件晃了几晃,放回到手绢包中,重又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放开手掌,让那些烧焦了的纸片又掉进了火里,向我做了个手势,求我完成这火的葬礼。
信都烧完了。我搅了一下灰烬,抄起满满一铲子煤,盖了上去。她一句话也没有,怀着十二分委屈的心情,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我下楼去告诉东家,小姐的一阵子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认为最好让她躺一会儿。她不肯吃中饭。不过下午吃茶时,她下楼来了,只见她脸容苍白、眼圈红红的,却不动声色,表现了惊人的自制力。
第二天早晨,我用一张纸条回复了那天的来信,纸条上写道:“请希克厉先生以后不再给林敦小姐写信,她不会收受你的来信了。”
从此以后,那男孩每天早晨来到时,口袋里没有夹带了。
第二十二章
夏天结束了,早秋也跟着消逝了,时令已经过了米迦勒节〔1〕。不过那一年收割得晚,我们还有几块田没有开镰收割。林敦先生和他的女儿常到收割的庄稼人中间走走。在搬运最后几捆麦子时,他们俩直逗留到黄昏,正碰上那天晚上空气阴寒潮湿,东家得了重感冒,那次感冒着实厉害,盘踞在他肺里推都推不动;一整个冬天他都深居在家,几乎没有出过一次门。
可怜的卡茜,她那小小的罗曼史叫她受了一场惊恐,自从结束了这段插曲后,她就一直没精打采、闷闷不乐。她的父亲再三要她少读些书,多活动活动。她爸爸可不能陪伴她了,我认为我有责任来补这个缺,尽可能跟她作个伴,可惜并不是一个很够格的替身,因为我每天忙着处理种种家务,只能挤出两三个小时陪她走走;再说,我这个伴侣比起他来,可要差一大截了。
十月的一个下午,也许是十一月初吧,那是个清新的、雨意迷蒙的下午,草皮上、小径上散落着潮湿的、枯萎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寒冷的蓝天有一半被云块遮住了;一条深灰色的光带从西天迅速地升起,预报着大雨即将来临——我劝小姐今天别出去散步吧,因为肯定会下阵雨。可是她不听我的话,我只得披上一件斗篷,拿了一把雨伞,陪她散步到林苑尽头——碰上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选中这一条路;而每逢埃德加先生的病情比前一阵更严重些,她的情绪就必然低落下去,虽说他从来也不承认自己病得很厉害,可是小姐和我从他的越来越沉默、从他那忧郁的神色上,都能看出他的病势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