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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18)

作者:海明威

“它要么是累了,要么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得把这鲯鳅吃下去,再休息一下,或者睡一会儿。”

在越来越冷的夜晚,在星光下,他吃下半片鲯鳅肉和一条挖去内脏、切掉头部的飞鱼。

“如果把鲯鳅煮熟了吃,该是多么美味,”他说。“而生吃是多么难吃啊。以后要不带上盐或者酸橙,我就不上船出海了!”

如果我有头脑的话,整个白天就会在船头泼上海水,让它晒干,就能做出些盐来,他想。可是等我钓到这条鲯鳅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准备得不够。但我还是细嚼着吃下去了,而且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东边天空上,云彩越来越多,他熟悉的星星一颗接一颗消失不见。现在看上去,他好像正漂进一个云彩的大峡谷中,而风已经停息了。

“不出三四天,天气就要变坏了,”他说。“但是今天夜里不会,明天也不会。趁着那鱼现在安静又稳定,你赶紧设法睡一觉吧,老家伙。”

他用右手紧紧握住鱼线,又用大腿抵住右手,同时他将全身重量靠在船头木板上。然后他将肩上的鱼线稍稍向下移动,并用左手支撑着。

他想,只要鱼线有左手支撑着,我的右手就能拉得住它。如果在我睡着的时候,鱼线松开了,并且往外滑动,我的左手就会弄醒我。这样右手会很辛苦,可它早已习惯受折磨了。我哪怕只睡上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就很好了。他身体前倾,蜷缩着,用全身拉住鱼线,又把全身的重量压到右手上,睡着了。

他没有梦见狮子,却梦见好大一群鼠海豚,它们的队伍延伸了足有八英里或者十英里,现在正是它们的交配季节,它们会高高跃起在空中,然后落回它们跳跃时形成的水涡里。

接着他又梦见自己回到村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北风呼啸,他感到非常冷,而且他右边的手臂有些麻木,因为他把手臂当作枕头,休息时,他的头一直压在上面。

之后,他开始梦见长长的黄色沙滩,在早早降临的暮色中,他看到最先来到沙滩上的那头狮子,然后其他狮子也来了。大船抛下铁锚停泊在那儿,岸上吹来徐徐的晚风。他把下巴靠在船头的木板上,他等着,想看看是否有更多狮子到海滩上来。他非常快乐。

月亮升起很久了,他还在睡着,那鱼平稳地拉着小船,而小船进入了云彩的隧道里。

突然间他被惊醒了,他紧握的右手突然向上撞在他的面部,鱼线飞快地从右手往外滑动,他的掌心像火烧一样。他的左手完全失去了知觉。他竭力用右手拉住鱼线,但鱼线依然迅猛地向外冲去。后来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鱼线,他的背也向后顶住鱼线,于是他的后背和左手像火烧一样。他的左手由于承受了全部的张力,被伤得很厉害。他回头看看那些备用线卷,它们正顺畅地往外释放着鱼线。就在这时候,那鱼跳起来,破水而出,又重重地落回水中。然后它一次又一次跳出水面,尽管鱼线疾速向外滑动,小船还是很快地前进着,老人拉紧鱼线,几乎到了绷断的边缘,而且一次又一次,他拉到了鱼线的极限。他自己也被拖倒了,身体紧贴在船头上,他的脸埋在了那片鲯鳅肉里,动弹不得。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他想。那我们就好好对付吧。

要让它为鱼线付出代价来,他想。一定要让它为此付出代价。

他看不到那条鱼的跳跃,只听得它冲破海面的迸裂声,还有落下时巨大的浪花飞溅的响动。鱼线以极高的速度往外滑动,严重伤害着他的双手,但他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尽量让鱼线勒在长老茧的部位,不让它滑到掌心去,也不让它割伤手指。

如果男孩在这儿,就会帮着把线卷打湿,他想。是啊,如果男孩在这儿,如果男孩在这儿。

鱼线依然在往外滑,往外滑,往外滑,不过现在正在慢下来,因为那鱼每拖走一英寸,他都让它付出代价。这时他从木板上抬起头,摆脱了那片被他的脸颊压烂的鱼肉。然后他双膝跪着,然后他慢慢地站立起来。他继续往外放着鱼线,但放得越来越慢。他设法挪动身子,虽然看不见,却能用脚够到那些备用的鱼线。还有足够的鱼线,而现在,那鱼不得不克服那些新增鱼线在海水中的阻力。

干得好,他想。那鱼已经跳了不下十几次,它后背两侧的那些囊泡里已经充满了空气,所以它不可能再沉入海底并且死在那儿了,要是那样,我还真没法把它弄上来。它很快就会开始转圈子了,我还要继续对付它。我挺好奇,是什么让它如此突然地开始跳跃呢?会不会是饥饿让它铤而走险,或者夜里受到什么惊吓?也许它突然间感到恐惧了。可它是一条如此镇定而强壮的鱼,看上去似乎无所畏惧而又信心十足。真是有点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