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抽筋的左手,由于阳光照射,加上他持续活动手指,已经完全恢复了。于是他尝试将鱼线的张力更多交给左手。他耸一耸背上的肌肉,稍稍转移一下鱼线造成的疼痛。
“你要是还不觉得累,鱼啊,”他大声说。“那你真是太不同寻常啦!”
这会儿他感到特别累,而且他知道,夜晚就快要降临了,所以他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他想起棒球大联赛,他称之为GranLigas,他知道纽约洋基队正在迎战底特律老虎队。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可我还不知道juegos(比赛)的结果呢,他想。但我必须要有信心,我必须配得上伟大的迪马乔,即使脚后跟长了骨刺,他也忍着疼痛,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瑕。什么是骨刺呢?他问自己。Unespueladehueso(骨刺)。我们身上没有。它会不会像斗鸡脚上的距铁扎进我们脚跟那样疼痛呢?我觉得自己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也无法像斗鸡那样,被啄掉一只眼珠甚至两只眼珠还继续战斗。与伟大的鸟兽相比,人并没有多少优越之处。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愿意做那只待在海水深处的黑暗中的动物。
“除非是来了鲨鱼,”他大声说。“如果来了鲨鱼,愿上帝怜悯它,也怜悯我。”
你相信伟大的迪马乔会像我这样,和一条大鱼相持这么长的时间吗?我相信他可以,而且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因为他现在年轻力壮。他的父亲也曾是一名渔夫。但是骨刺会不会带给他太多的疼痛呢?
“我不知道,”他大声说。“我从来没长过骨刺。”
太阳下山时,为了给自己增添自信,他想起自己在卡萨布兰卡一家酒馆里的经历。他在那儿和一个从西恩富戈斯来的大个头黑人比赛扳手腕,那人是码头上最强壮的人。整整一天一夜,他们将手肘支在桌上画着的一条粉笔线上,小臂朝上伸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都试图将对方的手压倒在桌面上。很多人押了赌注,在煤油灯下进进出出,而他一直盯着那黑人的手臂,手,还有那黑人的脸。在过了最初八个小时之后,他们每隔四个小时更换一个裁判,好让裁判睡觉。他和黑人的指甲缝里都渗出血来,他们俩互相瞪着对方的手,小臂,还有眼睛。下赌注的人在屋子里走进走出,或是坐在靠墙的高脚椅上观战。屋里的墙壁是木质的,都刷了鲜蓝的油漆,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那黑人的影子很庞大,当微风吹动煤油灯,他的影子就在墙上晃动着。
整个夜晚,他们的赔率反复地变来变去。那些人喂黑人喝朗姆酒,还替他点烟。喝了朗姆酒之后,黑人使出惊人的力气,一度将老人的手压下去将近三英寸。可是老人,当然那时候他还不是老人,而是冠军圣地亚哥,又将手抬起来,将双方拉回势均力敌的僵局中。然后他就确信自己能够战胜那黑人,尽管黑人是个好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健将。天亮了,下注打赌的人都要求算作平局,裁判也直摇头,但是他使出浑身力气,将黑人的手一点一点往下压,一直压到桌面上。这场比赛是星期天早上开始的,直到星期一早上才结束。许多打赌的人要求算作平局,是因为他们还得去干活。他们要么在码头上搬运麻袋装的砂糖,要么在哈瓦那煤矿公司上班。要不然所有的人都想要看到比赛进行到底的。不过,他确实结束了比赛,而且赶在大家出工之前。
在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喊他冠军,后来在春天的时候,又进行了一场复赛。不过人们下注的数目并不大,他相当轻松就赢了比赛,因为在第一次比赛时,他已经击垮了那个来自西恩富戈斯的黑人的自信心。从那以后,他又参加过几次比赛,之后就不再参加了。他认定,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决心,就能打败所有人。不过,他也认定,这种比赛不利于他要用来钓鱼的右手。他也曾试着用左手参加了几次练习赛,但是他的左手总是背叛他,不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所以他也不信任它。
这会儿太阳已快将他的左手烤好了,他想。它不会再抽筋了,除非夜里变得太冷。谁知道今天夜里会发生什么呢。
有一架飞往迈阿密的飞机从他头顶上方飞过,他看着飞机的影子惊起了成群的飞鱼。
“这儿有这么多的飞鱼,就该会有鲯鳅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后仰着拉鱼线,想看看能否将鱼线再往回收一些。可他根本做不到,鱼线照旧绷得紧紧的,小水珠在上面颤抖着,鱼线眼看就要绷断了。小船依然缓慢地前进着。他一直盯着那架飞机看,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