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亮以后,他想,我要把鱼饵放在四十英寻深处的鱼线也割断,把那两卷备用鱼线也接上。这样一来,我会损失两百英寻上好的卡迪尔鱼线,还有鱼钩和鱼钩上的金属引线。这些都可以重新置备。如果我为了钓别的鱼而让钓上大鱼的这根鱼线被弄断,让大鱼逃脱了,谁来补偿这样的损失呢?我不知道刚才咬饵的是什么,有可能是一条马林鱼,一条剑鱼,或者是一条鲨鱼。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受它,因为我必须尽快摆脱它。
他大声说:“要是那男孩在这儿就好了!”
可是那男孩并不在你身边,他想。你只有你自己,你最好现在就去收拾最后剩下的那根鱼线,不管天亮还是天黑,你要把它割断,把那两卷备用鱼线也接上。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在黑暗中做这些真是很困难,而且那鱼突然间向前猛蹿了一下,将他脸朝下拉倒在船上,眼睛下方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沿着脸颊流下来,但还没有流到下巴那儿,就凝结起来,干掉了。他设法挪回船头,靠在木板上休息。他调整好麻袋,很小心地将鱼线在肩上挪了一下位置。他一边仔细地感受着大鱼的拉力,一边将手伸进水里,感受小船前进的状态。
不知道那鱼刚才为什么突然猛蹿那么一下,他想。一定是钢丝在它高高隆起的脊背上滑过的缘故。它背上的疼痛一定比不上我背上的疼痛吧。但是不管它有多大,它也不可能永远拖着小船跑。现在我已经清理掉所有会惹麻烦的东西了,而且我还有足够的备用鱼线;一切令人满意。
“鱼啊,”他温柔地,却是大声地说。“我死也和你待在一起。”
我猜它也不会离开我的,老人这样想着,等待着天亮。眼下是天亮前最冷的时候,他将身体紧贴着船板取暖。他想,鱼能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在第一缕阳光中,鱼线延伸出去,沉入水中。小船平稳地移动着,当太阳露出最初的边缘,阳光正好照在老人右边的肩膀上。
“它在朝北去啊,”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带往东边,他想。我真希望它顺着海流改变方向。那样就说明它越来越疲乏了。
当太阳高高升起,老人却发现大鱼一点也不疲乏。眼下只有一个有利的征兆。鱼线的倾斜角度,表明大鱼在比原来更浅一些的地方游动。这不一定表示它会跳到水面上来,但却有这种可能。
“上帝啊,让它跳吧,”老人说。“我有足够长的鱼线来对付它。”
也许我把鱼线拉得再紧一点,就会弄疼它,就会让它跳出来,他想。既然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就让它跳吧,这样它脊骨两侧的气囊就会充满空气,它就不可能沉到海底去死在那儿了。
他试着将鱼线拉得更紧一些,可是自从他钓上这条鱼以来,鱼线就一直绷得很紧,几乎要绷断,所以当他后仰着身体拉动鱼线时,感到鱼线无比坚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它拉得更紧了。我绝不可以突然猛拉一气,他想。每一次突然的猛拉,都会让鱼钩造成的伤口裂得更宽,等它真的跳出水面时,就有可能把鱼钩甩掉的。好在阳光让我感觉舒服多了,而且至少这会儿我无须一直盯着它了。
鱼线上粘了一些黄色的海藻,老人对此倒是高兴的,因为他知道,这对鱼来说是一种额外的负担。正是这种墨西哥湾的黄色海藻,在夜间发出很强的磷光。
“鱼啊,”他说。“我很爱你,也很尊重你。可是今天结束之前,我一定要杀死你。”
但愿如此,他想。
一只小鸟从北方向小船飞来。那是一只小小的鸣禽,它低低地飞行在水面上。老人看得出那鸟儿非常疲劳。
鸟儿飞到船尾,在那儿歇息片刻,然后绕着老人头顶飞了一圈,落在那根鱼线上,似乎觉得那儿更舒服。
“你有多大了?”老人问鸟儿。“这是你第一次出门远行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鸟儿一直看着他。它太累了,来不及仔细查看这根鱼线,就用纤细的爪子紧紧抓住,在上面晃来晃去。
“鱼线很稳的,”老人告诉它。“稳极了。昨天夜里一点风都没有,你不该累成这样啊。鸟儿也不如从前了吗?”
他想,那些飞到海上来的老鹰,会撞见它们的。他没跟小鸟说这些,反正它也听不懂,何况它很快就要领教老鹰的厉害了。
“好好歇会儿吧,小鸟,”他说。“然后你就得继续往前,去试试自己的运气了,就像每一个人、每一只鸟或者每一条鱼那样。”